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进入盛夏之门 作者:罗伯特·海因莱因 内容简介 本小说讲述了家用机器人的专利发明者佩特受骗后,利用冷藏休眠和时空跃迁科技,挫败了骗子们的计谋,维护专利权益的故事。时间旅行无疑是科幻领域最让人着迷又最让人迷惑的永恒话题之一。关于时间旅行的理论,最重要的是怎么自圆其说,避免时间悖论,并且不落俗套。海因莱因的确是个故事高手,整个称得上故事滴水不漏。目前可以解释得较为圆满的时间理论之一:历史已经注定,如果回到过去干预历史,所作所为正恰恰促成了历史是谓宿命论;之二:我们回到过去,的确已经改变了历史,但那只是众多平行发展的宇宙中的一个,未被改变历史仍在另外的宇宙中发展着是谓平行宇宙论。现在这些理论不算新奇,不过想到本书乃是956年的作品,作者的超前性就可见一斑了。前者目前更为被接受,但是在很多作品中运用此理论时往往会有意在前边做下许多铺垫,但却经常过于明显,以致很容易就让人猜出结局。而海因莱因处理得相当巧妙,前边不着痕迹,似有似无,让人疑云丛生,后边又巧妙地画完了整个圆。尤其出彩的地方是关于怎么回到过去的处理。一般低俗点儿的就是找个野博士,高雅点儿的又得扯出一套一套的,生硬无趣。而海因莱因立足在了中间领域。哈伯特特威彻博士/教授,掌握了最美妙的技术,却被困在军方的军事秘密之下。作为科学家,成果的不到公布承认,只能放在政治家的柜子里,实在是哑巴吃黄连。主人公丹正是抓住了这点,用不算太正经的激将法,在无奈地刺激了老科学家本已受伤的心后[最后主人公也算作了汇报],的最终使自己达到了返回过去的目的。 第一章 六星期战争前不久的那个冬季,我的雄猫,主宰者佩绰纽斯,和我一起住在康涅狄格州一个旧农场的大房子里。我怀疑那地方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因为那里靠近上次曼哈顿近失弹爆炸区的边缘地带,那些老房子燃起的熊熊大火看上去简直像是在烧餐巾纸一样,火势汹汹,一点就着。即使那老房子没倒,可残余的放射性尘埃也足以使租户望而却步了,不过,那个时候,佩特和我还是很喜欢住在那儿的。因为没有抽水马桶,所以房租很低,被用来当作餐室的房间有着极好的北窗,正好有足够的北光投射到我的制图板上。 缺点是,那地方有十一扇通往外面的门。 如果算上佩特的专用门,就是十二扇门。我总是尽量安排给佩特开一扇专用的门——这种情况下,我通常会找一间不用的卧室,然后在窗户上安一块木板来代替窗玻璃,然后在木板上开一个专供猫用的小洞,宽度与佩特两侧胡须的总长度相同就行了。我这一生之中,用来给猫开门的时间已经太多了——我算过一次,自从文明开始以来,整整 978 个世纪的时间就耗在这上面了。我可以把有关的数据拿给你看。 当然佩特更情愿要我给他开门,但通常他会用他自己的门,除非他能逼得我不得不帮他打开一扇供人出入的大门。不过,如果地面上有积雪的话,他是绝不会用他自己的门的。 早在佩特还是一只毛茸茸的,只会咪咪叫的小猫时,他就已经总结出一条简单哲学:我负责住宿、食品供应和天气,而他则负责所有其它事宜。但是,他特别要我对天气负责。康涅狄格州的冬天仅仅对圣诞卡的封面有好处,而每到冬天,佩特都会定期检查他自己的门,他会因为下面令人不快的白乎乎的东西而拒绝出去(他可不傻),然后就缠着我,让我帮他打开供人出入的门以查看。 他总是固执地深信至少有一扇门会通往盛夏之季。这就意味着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必须跟着他,一扇门一扇门地跑遍整整十一扇门。打开门,让门大开着,直到他满意了,明白这扇门的外面也还是冬天,然后,再去开下一扇门。可是,每次失望之余,他对于我的非难也就愈发严厉,因为他认定是我安排了这么一个错误的天气。然后他会待在屋里,直到被尿憋得不得不往外跑。等他回来的时候,爪子上全沾满了冰块儿,听上去叮叮咚咚地活像是小木屐踏在了木地板上,接下来他会瞪着我,拒绝发出友好的呜呜声,直到他把爪子上的冰舔干净为止……然后他会原谅我,直到下一次他不得不出去的时候。 可是,他从未放弃寻找进入盛夏之门。 在 1970 年 12 月 3 日的那一天,我也在寻找那扇门。 我的寻寻觅觅是全然无望的,正如佩特想在一月的康涅狄格寻找夏天一样。加利福尼亚南部的小雪都被留在了山上等待着滑雪者的光顾,而在洛杉矶的市区却全然不见它的踪影,也许,是因为它无论如何也冲不破那层浓雾吧。然而,在我的心中却是一片冬季。 我的身体还算不错(除了日益增加的宿醉),就三十岁的年纪而言,还仍旧算是一帆风顺吧,而且,还远未到崩溃的地步。没有警察在通缉我,也没有谁的丈夫想找我寻仇,更没有递送传票的司法人员追着我跑。虽然有轻微的健忘症一直治不好,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在我的心中却是一片冬季,我正在寻找进入盛夏之门。 如果你认为我听上去像是个敏感而自怨自艾的男人,那你就说对了。这个星球上至少有两亿人比我的情形更糟。不管怎么说,我正在寻找进入盛夏之门。 后来我所査看的那些门全都是旋转门,就像当时在我面前的那一扇门——招牌上写着“逍遥自在酒吧”。我走了进去,找了一间很靠后的隔间,把带来的旅行包小心翼翼地摆在座位上,贴着边儿把包推了进去,然后就等着侍者来。 旅行包开口道:“什么?”声音含混不清。 我答道:“放轻松,佩特。” “现——在!” “荒谬,你才刚来而已。趴下,侍者来了。” 佩特闭上了嘴。当侍者在桌边倾下身子之时,我抬起头对他说道:“一杯你们酒吧的苏格兰威士忌,分量加倍,一瓶矿泉水,再要一杯姜汁啤酒。” 侍者看上去很失望的样子:“姜汁啤酒,先生?和苏格兰威士忌一起喝吗?” “究竟有还是没有?” “怎么了?有,当然有,只是——” “那就拿来。我没打算要喝掉它,我只是想把它放在旁边蔑视一下。顺便拿个茶碟过来。” “就照您的吩咐,先生。”他擦了擦桌面又道,“来一小块牛排怎么样,先生?或者来一份生蚝?今天的生蚝很不错。” “瞧,伙计,要是不上那些菜我就付给你生蚝的小费。我想要的就是我已经要了的那些……对了,别忘了我要的茶碟。” 他闭上嘴走开了。我再次告诉佩特要放轻松,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顺利。一会儿工夫,侍者回来了,神气十足地端着一个茶碟,茶碟上放着一瓶姜汁啤酒。我一边把威士忌跟水混在一起,一边让侍者开啤酒瓶。“您想再要个杯子喝姜汁啤酒吗?先生。” “我是个真正的牛仔,我就愿意抱着瓶子喝。” 他不做声了,让我把酒钱和小费交给他,倒没忘了要那份生蚝的小费。侍者走了之后,我把姜汁啤酒倒在茶碟里,然后伸手拍了拍旅行袋的上面:“汤来了,佩特。” 旅行包的拉链没拉上,只要他在里面,我是不会拉上拉链的。他用爪子将旅行包的袋口拨开,把头钻了出来,飞快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支起上半身,把两只前爪搭在桌沿上。我举起自己的酒杯,和他相互对视着:“为了所有的雌性动物,干杯。佩特——先把她们搞上手,然后再把她们抛诸脑后!” 他点点头,这完全符合他自己的哲学。他优雅地低下头,开始舔起姜汁啤酒来。“如果做得到的话,一定要那么干!”我补充道,然后痛饮了一大口酒。佩特没有回答,我忘了,母猫对佩特而言从来就没有影响力——他是个天生的单身汉。 透过酒吧的窗户往外看,正对面是一幅不断变幻着字样的广告牌。一开始上面写着“睡着挣大钱”,然后是“还能在梦中远离您所有的麻烦”,接下来,一行大字会连着闪烁两次:“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 这几个字我是读了好几遍,但这家公司我可就连想也没想过了。对于生命延缓术,我所知道的不比别人多也不比别人少,这种技术刚刚面市的时候我曾读到过一篇广为流传的文章(或是别的什么类似的东西),介绍过生命延缓术,后来在每个星期的晨信中都能看到两三则保险公司的广告以推销该技术。通常我是看也不看就把这些广告扔掉了,这东西对我的吸引力并不比唇膏广告大多少。 首先来讲,直到不久前,我还付不起冷冻休眠的费用,那太贵了。再说,一个人工作称心如意,挣钱不少,而且有可能以后挣得更多,同时还在热恋中即将结婚,好端端的干吗要干这种半自杀式的傻事呢? 如果一个人得了绝症,无论如何只有死路一条,而医生认为大约三十年后就有可能治愈该疾病——偏巧他又付得起生命延缓术的费用,直到医疗技术进步到足以治好他的病——那么,冷冻休眠的确是一次符合逻辑的赌博。或者,他的志愿是进行一次火星之旅,而他又认为,如果使他的个人生命旅程直接跳到三十年之后,他就能如愿以偿地买到一张去火星的船票,那么我觉得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曾经有一则新闻报道,说是在一个咖啡屋社区里,有一对恋人结了婚,刚走出市政厅的大门就直奔西方极乐世界保险公司的休眠圣殿,留下指示说,要等到他们能搭乘星际旅行船度蜜月的时候再唤醒他们……尽管,我怀疑那只是保险公司编出来骗人的广告宣传故事,那两个家伙过后肯定用了个假名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新婚之夜冷冰冰地,把自己弄得像冷冻鲭鱼一样,听上去一点也不真实。 当然,还有一些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广告,直接从财务方面对人们加以诱惑。保险公司就靠这一点吸引客户:“睡着挣大钱!”就这么睡下去,直到你现在所拥有的资产增加为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你已经五十五了,你的退休金是每个月二百块,为什么不睡上他几年,醒来的时候你还是五十五,可每个月却能拿到一千块。更别提你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个更加美好的新世界,兴许可以保证让你活得更久,拥有一个更健康的老年生活,让你可以尽情享受你那每个月的一千块钱。关于这一点,他们的确是占尽优势。每个公司都提供了不容置疑的数据,显示说他们的信托基金所选择的股票比其它任何公司的都涨得快,赚钱赚得多。“睡着挣大钱!” 对我来说,这一切从来就不具什么吸引力。当时我还不到五十五,也没想过要退休,截止到 1970 年为止都还没发生过什么不对劲的事。 直到最近,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我已经退休了,不管我自己愿不愿意(当然是不愿意了)。我没能去度什么蜜月,相反,却坐在一家二流的酒吧里喝着纯威士忌以麻醉我自己;我没有老婆,却只有一只相对而言更加可怕的雄猫陪着我,这只猫还神经兮兮地爱喝姜汁啤酒。至于说到此时此刻,我想我宁愿拿他来换一箱杜松子酒,然后一瓶一瓶地把它们全砸个粉碎。 但我还没有崩溃。 我伸手到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打开它。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保付支票,支票上的金额远远超过这之前任何时期我所拥有过的财富,另外一件则是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证券。这两样东西全都让我觉得有点乱。从它们被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把它们带在身上。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躲开来把我的麻烦睡过去呢?这比加入外国军团愉快得多,又不像自杀那么糟糕透顶,而且,我可以完完全全地远离郁闷和痛苦,以及那些使我的生活走味儿了的人。所以,为什么不呢? 我过去并不十分热衷于发财致富。噢,我读过 H·G·威尔斯的《沉睡者的觉醒》,并不是仅在保险公司分发免费的小册子之后,而是之前,当它还是一部经典科幻小说的时候;我知道福利和股票上涨能在多大程度上增加一个人的财富。只是,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钱,既足以支付长期休眠的费用,又足以建立起一个足够大的信托基金以保障收益。对我来说,一条相比之下更有吸引力的理由就是:上床睡一觉,醒来时已恍然隔世,正如保险公司想要你相信的那样……也许,是个更糟的世界,但绝对是个不同的世界。 我能肯定有一点重要的不同之处:我可以小睡一阵子,时间的长短则刚好足以保证在那个世界上将不会有芭拉·妲金——或许,也没了迈尔斯·甄垂,但最重要的是芭拉·妲金。如果芭拉已经死了并已入土,我想我可以原谅她,原谅她对我所做的一切,一笔勾销……不必再忍受揪心的痛苦,因为我很清楚她就在几英里外。 那就让我们来算一算吧,看究竟要等上多少年?芭拉现在二十三岁——应该说,如她所自称的(我记得有一回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罗斯福是总统)。那么,无论如何,她是二十多了。如果我睡上个七十年,到那时她就已经是一则讣告了。不,七十五年,安全些。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现在的衰老学已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他们宣称说人类可达到的正常平均寿命是一百二十年。也许,我应该睡上它一百年。但却无法肯定有没有哪家公司肯提供这么长的休眠时间。 然后,借着微醺的酒意,我想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点子:没必要非睡到芭拉死了以后。够了,远远够了,对一个女人而言,在她年华老去之时你却青春常驻,那已经足以报复了。只要年轻到足以在她面前炫耀一番,戳到她的痛处就行了——比方说,三十年。 我感觉到有一只爪子如雪花般轻轻地落在我的胳膊上。“还——要!”佩特叫道。 “你这肚子还真能装。”我告诉他说,然后在茶碟里又倒了一碟姜汁啤酒。他礼貌地等了一会儿以示感谢,接着便开始舔了起来。 但是,他已经打断了我愉快而恶毒的联想。我怎么能对佩特做出这种魔鬼般的行径呢? 你不可能像对待狗那样出卖一只猫,它们是无法忍受这种行为的。虽然有时它们的忠心不是对主人而是对房子,但佩特不是这种猫。对他来说,自从九年前他离开母亲的怀抱之后,我就成了这个变幻无常的世界里惟一不变的依靠……甚至在我当兵的时候我也尽力安排他在我身边,尽管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可谓绞尽脑汁了。 他现在健康状态良好,看上去身上伤痕累累却还会继续这么活下去,如果他能纠正自己在性生活方面的错误想法,追求身为雄性的正当权利,相信他一定至少还能在未来的五年里不断击败对手,赢得芳心,再生上若干小猫。 我可以出钱把他养在窝里直到他死,(不可想像!)或者,我也可以用氯仿毒死他(同样不可想像!)——再或者,我可以遗弃他。归结起来,你对一只猫所能做的也就这样了:要么就贯彻执行你所承担的复杂晦涩的契约——要么就遗弃那可怜的小东西,让他去自生自灭,摧毁他对永恒公理与正义的信念。 就像芭拉毁掉我的信念那样。 所以,丹尼仔,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你又怎能做出同样恶劣的事来呢?你自己的生活有可能已经变得像萝卜泡菜一样酸了,但这丝毫不能成为你的借口以放弃你的责任,不去履行你与这只被超级宠坏了的猫之间的契约。 正当我推出这么一条哲学公理的时候,佩特打了一个喷嚏,一个个气泡从他的鼻子里冒了出来。“祝你长命百岁。”我用德语祝福他道,“别再喝那么快了。” 佩特根本理都不理我。总的来说,他在餐桌上的仪态比我要强,而且,他知道这一点。我们的侍者一直待在收银台旁和收银员在聊天,现在是午饭后生意清淡的时候,除我之外惟一的一个顾客正坐在吧台前。在我说出“祝你长命百岁”的当口,侍者抬起头来,然后和收银员说了几句什么,他们一起朝我这边看过来,接着收银员抬起吧台上的活板门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平静地说道:“宪兵,佩特。” 他瞥了一眼周围,然后钻进了旅行袋内,于是,我把包的盖顶合拢来。收银员走到我们跟前斜靠在桌边,快速地仔细巡视着隔间两侧的座位。“对不起,朋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但你必须把那只猫弄出去。” “什么猫?” “就是你用茶碟喂它吃东西的那只猫。” “我可没看见有任何猫在这儿。” 这回他弯下了腰在桌子底下找着。“你把它塞进包里去了。”他指责道。 “包?猫?”我装出很困惑的样子说,“你这么指责我是不是有点过度敏感,太想当然了?” “呵?别在这儿跟我耍花枪。你的包里肯定有只猫,把包打开。” “你有搜査证吗?” “什么?别傻了。” “你才是正在说傻话的家伙呢,居然没有搜査证就想翻我的包。你忘了第四修正案吗?——更何况战争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请告诉我的侍者让他把这周围的一切恢复原样——要么,你自己动手收拾。” 他看上去一脸痛苦。“兄弟,这可不是什么个人恩怨。我得考虑卫生许可证的问题。‘禁止携带猫狗入内’,你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就在那墙上挂着呢。我们的目的是要维持一定的环境卫生标准。” “那你们定下的目标一定低得可怜,我举起自己的杯子,“看见口红印了吗?你们应该好好查一下你们的洗碗机,而不是搜査你们的顾客。” “我没看见许可证上写着‘不许有口红印’。” “我已经把大部分口红擦掉了。不过,就让我们把这杯子拿到卫生部去吧,査查看有多少细菌在里面。”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个带箍儿的?” “不是。” “那我们扯平了。我不査你的包,你也别拉我去卫生部。现在,如果你还想再来一杯的话,走出去到吧台那儿喝……免费赠送,但不要在这儿喝。”他转过身一路朝前走去。 我耸耸肩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正要走呢。” 当我正要路过收银台往外走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吧。” “没有,刚才我正计划着回头把我的马也拉到这儿来喝一杯。现在,我可不打算那么做了。” “随你的便,法令上一个字也没提马的事儿。不过,还有一件事想问你——那只猫是不是真的喝姜汁啤酒啊?” “第四修正案,记不得了?” “我并不想看那只动物,我只想知道是不是。” “那好吧。”我承认道,“其实他更喜欢往里面搀点苦味儿。不过,如果毫无选择的话,他也会直接把酒喝掉。” “那会毁了它的肾的。往这儿瞧一瞧,朋友。” “看什么?” “往后靠一点,这样你的头就能靠近我这儿了。现在,往每个隔间上面的小格子里看……看见装饰品上面的镜子了吗?我知道那儿有只猫——因为我看见了。” 我往后靠了靠照他说的看去,隔间结合处上方的小格子里有许多蹩脚的装饰,其中也包括了许多镜片。现在我看得到,镜片中颇有一些巧妙设计,掩饰得很好,其角度恰好足以让收银员不用离开他的位置也能看得到隔间里面的动静,就像潜望镜一样。“我们需要这个。”他满怀歉意地说,“要是我们不盯着点的话,谁知道那些隔间里会发生什么令人震惊的事呢……这是个让人悲哀的世界。” “阿门,兄弟。”我说着走了出去。 一走出来我就打开旅行包,然后拎起旅行包的一边提手,让佩特把头从包里伸出来。“你听到那个男的刚才所说的话了吗?佩特,这是个让人悲哀的世界。比悲哀更糟的是,连两个好友想静下来聚在一起喝两杯也难逃被人监视的命运。就这么定了吧。” “现在?”佩特问道。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既然我们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再在这个泥潭中混下去也就毫无意义了。” “现在!”佩特断然说道。 “一致同意!就在马路对面。” 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的机器人接待员可真是个集合了功能设计之所长的典范,除了可使其飞行速度达到四马赫的流线型设计,她还展示了在其正前方装有雷达的外壳,以及其它所有使她能完成基本任务的装备。我提醒自己说,等我出来的时候,也许她已经像名画《卫斯理的母亲》一样变成老古董了呢。我一边想着一边告诉她说我要见销售部门的人。 “请您先坐一会儿,让我来看一看有哪位客户执行人员现在有时间可以接待您。”我还没坐下呢,她又说道,“我们的鲍威尔先生将会接待您。请这边走。” “我们的鲍威尔先生”拥有一间很不错的办公室,它使我觉得互助信托公司的确是经营有方,相当出色。他跟我握了握手,手上潮乎乎的。他让我坐下,递给我一支雪茄,然后便想从我手上把旅行包接过去。我紧紧地抱住旅行包。于是他说道:“现在,先生,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想要长期休眠。” 他扬起眉毛,态度变得更加毕恭毕敬。毫无疑问,互助信托公司连 7 块钱的投资也会给你写一份经照影备份过的证券,但长期休眠却可以允许他们涉足于客户的所有财产。“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他恭恭敬敬地说道,“我真希望自己也能闲下来享受享受长期休眠……然而,家庭责任,您知道的。”他探出身来从桌面上拿起一份表格,“选择休眠的客户通常都很匆忙,让我帮您填好这份表吧,这样可以节省您的时间,也省去不少麻烦……那么,我会马上帮您安排做身体检查的。” “等一下。” “哦?” “有一个问题,你们是否提供服务可以安排冷冻休眠给一只猫?” 他看上去很吃惊,然后是一副痛苦的神情。“您是开玩笑的吧?” 我打开旅行包的顶部,佩特立刻把脑袋钻了出来。“来见见我的边锋吧。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想,我应该会上去找中流砥柱责任公司了。他们的办公室跟你们是在同一栋大楼里吧,对不对?” 这一回他看上去一脸惊骇。“先生,哦——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丹·戴维斯。” “戴维斯先生,一旦顾客走进我们的大门,他就已经处于我们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的悉心呵护之下了。我决不会让您去中流砥柱公司的。” “那你打算怎么阻止我呢?柔道吗?” “请不要那样讲!”他瞥了瞥周围,神情悲哀地说道,“我们公司可是讲道德的公司。” “意思是说中流砥柱公司不讲道德?” “我可没那么说,是您自己说的。戴维斯先生,我无意要使您动摇——” “不会的。” “——可是,如果您从每家公司取一份合同样本,哦,再请个律师,那样更好,然后,再加上一个有执照的语义学家,一起来分析分析所有的合同——看看我们都提供怎样的服务——而且事实上我们也全都做到了——把这些和中流砥柱公司所声称的那些服务比较一下,”他再次看了看周围,倾身向我这边靠过来说道,“我不该这么说的——请您一定不要告诉别人我说过这话——他们甚至不用标准的保险统计表。” “也许,他们会相应地在价格方面给客户打个折扣什么的。” “什么?我亲爱的戴维斯先生,我们可是把每一分增值利润都分给客户的,因为我们的营业执照上是这么要求的……可中流砥柱公司是一家股票公司。” “那也许,我该买一点他们的股——瞧,鲍威尔先生,我们在浪费时间。互助信托公司是否接受我这个好朋友?是还是不是?如果不是,那我已经在这儿待得太久了。” “您是说,您想要掏钱为那个……哦……生物提供低温冷冻生命维持术?” “我是说,我希望我们两个都能进入长期休眠。还有,不要叫他‘那个生物’,他的名字叫佩绰纽斯。” “对不起,那么,我换一下措辞重新问这个问题。您准备为您二位付两份保费,您和……哦……佩绰纽斯,一起委托本公司以进入我们的休眠圣殿?” “是的,但并不是两份标准保费,当然了,是有些额外的费用,但你可以把我们塞进同一副冷冻棺里,你可不能原封不动地照一个人的价格收取冷冻佩特的费用。” “可这是最非比寻常的案例。” “那当然了。不过,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讨价还价……或者,是和中流砥柱公司商量价钱。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你们做不做得到?” “哦……”他敲打着桌面沉吟了一会儿,“等一下。”他拿起电话然后说道,“欧珀儿,给我接柏奎斯特博士。”剩下的对话我没能听到,因为他打开了隐私警戒设备。不过,只一会儿工夫,他放下了听筒,满面笑容,看上去就像他刚有个阔佬叔叔去世了一样。“好消息,先生!我刚刚査了一下我们以往的案例,发现其实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就是在猫身上完成的。为猫做冷冻休眠的技术和其它决定性要素早就完全设立好了。事实上,在安利波利斯市的海军科研实验室里,有一只猫已经在低温冷冻状态下活了二十多年了。” “我以为在他们轰炸华盛顿的时候,海军科研实验室就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只是表面建筑,先生,并不是深层地下设施。正是托福于高科技的保护之下,那只动物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安然无恙,靠着自动装置活了整整两年多……它现在依然活着,丝毫没有改变,一点儿也没变老。您可以像它一样活着,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先生,请相信我们,把您自己交付给互助信托公司吧。” 他一副布道者的神情。我想,他就要把自己钉上十字架了呢。“OK,OK,现在让我们来商量商量价钱吧。” 这里涉及到四点:第一,如何在我们处于低温冷冻状态下付服务费;第二,我想要睡多久;第三,在我被冷冻的时候,我想要把自己的钱进行投资;最后一点,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永远也醒不来了,该怎么办。 我最后决定了选在 2000 年,一个不错的完美数字,而且只有三十年长。我担心如果睡得再长一些我就有可能跟不上时代了。上一个三十年间(我的一生)所发生的变化已经足以让人吓得连眼珠子都迸出来了——两次大的战争和一打小规模战役,苏联的解体,大萧条时代,人造卫星,原子能的演变——为什么?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多压电晶片都没有。 也许我会发现公元 2000 年有些让人困惑,但如果我不一下子跳那么远的话,芭拉可能培养不出一脸超想像力的皱纹来。 当谈到我打算如何用我的钞票时,我决定不考虑政府发行的债券和其它比较传统的投资。我们的国家财政系统已经过度膨胀,是泡沫经济。我决定继续保留受雇女郎的股票,把现金全投到其它普通股上,要特别留意我认为以后可能会涨的一些类别。自动化市场铁定会越来越大。我还选了一家旧金山化肥公司的股票:这家公司一直在做实验研究酵母和可食用的海藻——世界人口逐年递增,而牛排却始终也没有变得更便宜一些。剩下的钱我告诉他说,就投入公司经营的信托基金里吧。 但真正的选择其实在于如果我在冷冻状态下死了该怎么办?公司声称我能在冷冻休眠状态下活过三十年的机率大于十分之七,而这场赌博无论结局如何,公司都是赢家。赌注并不互惠,我也不指望它能互惠。在任何老老实实的赌局中,庄家总要收些损失赔偿费的,只有出老千的赌徒才会声称给受骗者最好的赔率。而保险是合法的赌博。世界上最古老声誉最好的保险公司是伦敦的劳埃德协会,连掷骰子都不需要了——不管你赌什么,结局怎么样,劳埃德协会一样是赢家。但是,不要指望有超出常规的赔率,总得有人为我们的鲍威尔先生那身请专人量身定做的西服掏钱吧。 我选择如果自己死了的话就把每一分钱都投给公司的信托基金……这使鲍威尔先生高兴得想要来亲我了,同时也使我怀疑那十分之七的复活率是不是太过乐观了呢?这可相当于十赔七的赔率啊!但我一厢情愿地相信我一定会赢得这场赌博,因为如果和我做同样选择的人都死了的话,那就表明我活下来的几率提高了。在俄罗斯轮盘赌中,幸存者只能捡到些残渣,而通常情况下,只有庄家才能大把大把地吃尽红利,他们才是最大的赢家。 我在所有二选一的问题中都选择了能使我成功复苏几率最高的那一项,如果错了,那就满盘皆输。 鲍威尔先生爱死我了,就像赌场老板狂爱一个总是掷出零点的倒霉鬼一样。当我们最终谈妥了如何处理我的财产之后,他便显得急于给佩特定一个合理的价钱。我们最终决定以普通人 15% 的价格成交以支付为佩特做冷冻休眠术的费用,同时还专门为他起草了一份单独的合同。 接下来还要得到法庭的批准,以及一次身体检查。我并不担心体检。我有个预感,一旦我的选择让公司决定要赌上一把,赌我会死的话,即使现在我是个黑死病末期的病人,他们也会接受我的申请。但我认为,要一个法官判定我是否可以接受冷冻休眠术是需要时间的。这一环节不可或缺,因为处于冷冻休眠中的当事人,就法律意义而言,仍然有其合法地位,虽然活着,却无力自保,所以,必须通过法律手段来保证当事人的安全。 我根本无须担心。我们的鲍威尔先生拿出了合同,它们由十九份不同的文件组成,一式四份。我签啊签啊,签到手指头都抽筋了。而当我去体检的时候,一个信使匆匆忙忙地跟着他们走了。自始至终,我连个法官的影子也没见着。 体检是那种很平常而又令人厌恶的例行公事,只有一件事除外,就在体检快结束的时候,那个医生严肃地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说道:“孩子,你这样过度饮酒有多久了?” “过度饮酒?” “过度饮酒。” “是什么让你这样认为的,大夫?我跟你一样清醒。‘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住嘴!回答我。” “嗯,我想是两个星期吧,两个星期多一点。” “忍不住的酗酒成性?过去你有多少次以此为借口而酗酒呢?” “那么,以事实而言,我从没那么做过。你瞧——”于是,我开始向他讲述芭拉和迈尔斯对我的所做所为,以及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竖起一只手掌对着我,示意我不要再往下说了。“够了。我自己也有一堆烦心事了,何况我又不是精神病医师。说真的,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当你被放倒,进入 4 摄氏度的低温状态下时,你的心脏能否经得起那样的考验。你到时所要面对的就是那样一个局面。通常情况下,我毫不关心为什么有人会奇怪到想要钻到洞里去,以为所有的麻烦都可以一躲了之。在我眼里,所谓麻烦,不过是人生道路上一个不算太该死的愚蠢的挡路石罢了。然而,因为我的职业操守而残留下来的一点点良心不允许我让任何人,当他的大脑还浸泡在酒精中的时候,爬进那些休眠棺里去,甭管你的情况有多特殊,多令人同情。转过去。” “什么?” “转过去,我要在你的左臀部打一针。”我照做了,他也的确那么做了。当我揉着屁股的时候他继续说道:“现在,把这个喝掉。二十分钟后你会比一个月以来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清醒。然后,如果你还有判断力的话——我对此表示怀疑——你可以回顾一下自己的处境,再来决定你是要逃跑,躲开你的那些麻烦呢,还是正视它,做出点男子汉的样子来?” 我将药液一饮而尽。 “就这些,你可以穿衣服了。我在给你的文件签字,不过我警告你,即使是在最后一分钟我也有权否决你的申请。不要再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晚饭少吃些,别吃早餐。明天中午到这儿来做最后的检査。” 他转过身去,连再见也不说一句。我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浑身疼得像在沸水里煮过一样。鲍威尔已经把我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好了。当我拿起文件的时候,他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文件留在这儿,明天中午再来拿……这是您要带进休眠棺的那份文件,就它了。” “其它那几份是怎么处置的?” “我们自己保留一份,等您进入休眠状态后,我们会把其中一份文件交给法庭,还有一份送至卡尔斯拜德案卷保存处存档。哦,医生有没有叮嘱你关于饮食方面的事?” “他当然吩咐过我了。”为了掩饰我的不耐烦,我瞥了一眼文件。 鲍威尔伸手来拿:“我会安全地把文件保存过夜的。” 我一把将文件扯了回来。“我可以保证它的安全,也许我会想要修改一下那些股票组合。” “哦,那已经太晚了,我亲爱的戴维斯先生。” “别催我。如果我真想做什么改动的话,明早我会早点儿来的。”我打开旅行包,把文件放进佩特身边的一个侧面口袋里。以前我也曾把一些有价值的文件放在那儿过。也许,论安全性,这些文件的确比不上卡尔斯拜德大黑洞里的公共档案,但它比你想像中的要安全得多。有一回,一个贼偷偷摸摸地想从那口袋里掏出点东西来,恐怕现在他身上还留有佩特的牙和爪送给他的伤疤呢。 注释 猫是种奇怪的动物,它们靠胡子测量洞口的尺寸,只要胡子过得去,身子就一定过得去。 罗斯福在位时间是在 1933 ~ 1945 年,芭拉说罗斯福是总统,这说明 1945 年以前她就已经懂事了,那么 1970 年芭拉至少 27 岁以上。 在德国有一习俗,如果有人打了喷嚏,朋友们就会对他说:“祝你长命百岁。” 带箍儿的:指卫生监察人员。 第二章 我的车就停在百盛广场下面,还在今天早些时候我停它的那个位置。我把钱丢进停车收费器中,将自动驾车仪定为西干道,再把佩特掏了出来放在座位上,然后开始休息。 或者说是企图休息。洛杉矶的车速一向太快,在我看来,想要在自动驾驶的状态下真正舒舒服服地休息,那简直就是一种明显的谋杀行为。我很想帮他们重新设计一下整个系统——那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现代化的“自动防故障系统”。当我们终于抵达西区西部,可以转换回人工驾驶模式时,我感觉心情十分急躁,只想喝上一杯。 “沙漠中的绿洲,佩特。” “随口说说的吧?” “就在前面。” 但是,就在我找地方停车的时候——洛杉矶是个不会被入侵的安全城市,因为入侵者肯定找不着停车位来停车——我想起了医生命令过我不要喝酒。 因而我还特意向他挑衅,问要是我执意不服从命令他又能怎么样。 然后我猜想着,在事隔将近一天之后,不知他究竟能不能判断得出我有没有喝过酒呢。我隐约回忆起一些科技文章,但由于那并不属于我的专业范畴,所以我只是大致浏览过而已。 该死的,他的确有足够的能力拒绝我的申请,不让我接受冷冻休眠。我看我最好谨慎一些,暂时别碰酒杯。 “现在?”佩特要求道。 “等会儿。我们还是先找一家汽车餐厅吧,那样我们就不用下车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并不想喝酒,我需要的是食物和一晚的睡眠。医生是对的,现在的我比上几周清醒得多,感觉也更加良好。也许,那场滑稽事件所造成的冲击可以媲美 B-1 战略轰炸机了,除此之外则什么也不是,而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它一定采用了喷气式发动机。于是,我们找到一家汽车餐厅。我给自己叫了“大块儿鸡”,给佩特要了半磅汉堡包和一些牛奶,然后在等候菜肴的空闲时间里,带着佩特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佩特和我在汽车餐厅里吃了许多,因为我无须再偷偷摸摸地把他带进带出。 半个小时之后,我听任我的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然后驶离了繁忙的车流,停车,点起一根烟,挠着佩特的下巴,开始思索。 丹,你这家伙,医生是对的。一直以来你一厢情愿地往瓶颈里头栽,你的尖脑袋是过得去,可对肩膀来说就太窄了。现在,你既冷静又清醒,胃里填满了食物,这几天来它还是第一次这么舒舒服服地在休息。你感觉好多了。 还有什么?在其它方面医生是不是也说对了呢?你是不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婴儿?你是不是缺乏勇气,无法面对挫折?为什么你要走这一步?是因为冒险精神吗?抑或仅仅是因为你想逃避自己,就像个被开除军籍的人企图爬回他母亲的子宫里一样? 但我确实想这么做,我对自己说——2000 年!好家伙! OK,那么,你是希望如此喽,但是,你有必要现在就逃之夭夭吗?在还没解决你现有的满腹牢骚之前? 好吧,好吧!——但我怎么解决他们呢?我并不想要芭拉在做出那种事后再回到我身边来。那我还能做些什么?控告他们?别傻了,我毫无证据——而且,无论如何,除了律师,从来就没人赢过任何一场官司。 佩特说道:“嗯?你知道的!” 我低头看了看佩特那像华夫饼干一样刻满了伤疤的脑袋。佩特从不会控告谁,要是他不喜欢哪只猫胡须的样式,他只会简简单单地把他请到外面去,然后,以猫的方式大打一场。“我相信你是对的,佩特。我要回去找迈尔斯,把他的胳膊拧下来,然后用它狠狠地砸他的头,一直到他开口为止。我们可以等日后再接受长期休眠。我们一定要搞清楚,他们究竟对我们做了些什么,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 看台后面就有一个电话亭。我给迈尔斯打了个电话,是在家里找到他的,我告诉他要跟他谈谈,到他那儿再说。我要出发了。 我家老头子给我起名叫丹尼尔·布恩·戴维斯,这是他用来声明个人自由和自信的方式。我出生在 1940 年,当时,所有的人都说个人主义在走下坡路了,未来属于集体主义。可爸爸拒绝相信;给我起名字权当是一项挑战。他死于韩战,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企图证明他的理念。 六星期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已经拿到一个机械工程学士学位,当时我正在部队上。我没想利用我的学位得到升迁,因为爸爸留给了我一样东西,一个无法抵御的渴望,那就是:过自己的生活,不下命令,不听命令,也不用遵守什么日程表——我只想服完兵役然后退伍。冷战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在新墨西哥州的圣地亚武器中心当技术军士,一边往核弹里填核原料,一边计划着服役期满之后我能干些什么。圣地亚灰飞烟灭的那天我刚好去达拉斯拉一批新进的供应品,“司库拉克里赤克伊特”。爆炸后的放射性尘埃飘向了俄克拉荷马城,所以我活着领到了退伍津贴。 佩特能活下来也是基于一个类似的理由。我有一个好朋友,迈尔斯·甄垂,一个被召回服役的老兵。他娶了个寡妇,那女人自己有个女儿,可就在他被召回的那几天他老婆死了。他寄人篱下,和阿尔伯格奇的一家人合住,目的是给他的继女弗雷德丽卡一个家的感觉。小丽奇(我们从来不叫她“弗雷德丽卡”)替我照顾佩特。感谢猫神布巴司提斯,迈尔斯、丽奇和佩特在那个可怕的周末刚好在度假——丽奇之所以会带走佩特是因为我不能带他去达拉斯。 后来有证据显示我们在极北地区和其它一些从来没人怀疑过的地方都有隐藏起来的军事部门,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与其他人一样感到惊诧莫名。自 30 年代起就听说人体可以被冷冻起来,直到其生命活动几乎完全终止。但那曾经只是实验室里的把戏,要么就是无药可医之后的终极治疗方案,一直到六星期战争时期。对于军事研究,我要说,如果一个项目用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堆起来就能起作用的话,那无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研究都一定会出成果的。多印上它几千万份资料,再雇上他几千个科学家和工程师,最终,其成果一定会以一种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不够真实,缺乏效用的方式出现。静态平衡、冷冻休眠、冬眠、低温冷冻技术、新陈代谢暂缓术,随便你怎么称呼它——后勤医学科研小组找到一种方法可以把人像堆柴火一样堆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用。首先,你要麻醉那个实验个体,然后实施催眠术,接下来开始降温,精确地将他的体温控制在 4 摄氏度。换句话来说,是水在不形成冰状体结晶的情况下密度最大的时候。如果你急于用人,通过透热疗法和反催眠术,你可以在十分钟内唤醒他(他们曾经在阿拉斯加的诺姆港创下只用七分钟就完成了整个唤醒过程的记录),不过,那样的速度会使他的组织老化,而且从那以后他会变得有点傻。如果你不急的话,最少两个小时的唤醒术会好些。那种速成方式被职业士兵称之为“预计风险”。 然而,整件事成了敌人预计之外的风险,所以战争结束后我既没有被敌人清洗掉,也没有进奴隶营,而是支领了我的薪饷光荣退伍。就在保险公司开始贩卖冷冻休眠技术的同一时期,迈尔斯和我开始一起经商。 我们进入莫哈维沙漠,在一个空军的剩余建筑里建起一间小工厂,开始制造受雇女郎,那是我的工程学与迈尔斯的法律和商业经验结合在一起的智慧结晶。是的,我发明了受雇女郎,以及她所有的亲朋好友们——擦窗的魏利及其它系列产品——尽管,在这些产品身上,你看不到我的名字。当我还在服役的时候,就已经在苦苦思索着一个工程师究竟能干些什么。为标准、杜邦或通用汽车公司打工吗?三十年后公司自会为你办个庆功宴,然后送你一大笔退休金。你从未错过任何一顿宴席,乘着公司的飞机往来过无数程,但你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老板。工程师的另一个大就业市场就是国防部——起薪高,退休金高,从来都高枕无忧,30 天的年假,丰厚的福利待遇。但我刚刚才在政府部门度过了那样一个长假,现在,我想自己做老板。 对一个工程师来说,有什么产品可以小到无须在第一个型号投放市场之前就耗费六百万个工作时呢?小规模资本,自行车铺式的工程,就像福特和莱特兄弟开始创业时所走的那条路——人们说,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可我不信。 自动化工业大受欢迎——一个只需要两个计量员的化学工程厂房,一个守卫,一台打印票据的机器——在哪个城市卖票,就在票面上其它六个城市旁的空白处打上‘售空’二字,一架钢鼹鼠——等美国矿工联合会的家伙们一边休息一边观赏的时候,让它在后面挖煤。于是,当我还在山姆大叔工资表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在 Q 级保密权限允许的范围内,竭力汲取有关电子、联动系统和神经机械学的知识了。 有待自动化的最后一样事物是什么?答案:所有家庭主妇照看下的家,我所指的并不是一个实用的高科技住宅。女人才不想要那么个东西呢,她们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装饰得比较好看一点的蜗居。然而,尽管仆人这个概念早已像乳齿象一样绝迹很久了,可主妇们却仍然在抱怨有关仆人的问题。我很少碰到有哪个主妇其内心深处没有想做奴隶主的愿望。她们似乎认为,世界上的的确确应该有不少身强体壮的乡下妞心怀感激地卖命干活,因为有机会一天擦十四个小时的地板,吃桌上的残羹冷炙,所拿到的薪水连水管工的助手都嗤之以鼻。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创造出来的小怪物起名叫“受雇女郎”的原因所在了——它让人联想到祖辈过去所欺凌的从国外移民而来、半奴隶式的女孩子。基本上讲,那只是一个性能较好的真空吸尘器。我们计划把它投放市场,并将其价格定位到足以与普通吸尘器相媲美的地步。 受雇女郎所能做的(第一个型号,不是我后来研发成功的半智能机器人)就是扫地……任何地面,不用任何督工,扫一整天的地。要知道,从来没有哪个地面是无须清扫的。 它或扫或拖,或真空吸尘,或用力擦拭,参考它那白痴存储器里的带子来判定该怎么干活。任何比 BB 弹头大的东西它都会捡起来,放到它头顶的盘子里,留待比它更聪明的人来决定是扔是留。一整天它都会静悄悄地寻找垃圾,它的搜寻曲线使它不会错过任何东西,一路穿过干干净净的地板,永无休止地寻找着脏地板。当有人进入房间的时候,它会自动退出,就像一个训练良好的女佣那样,除非女主人抓住它,轻按一个开关,告诉那可怜的家伙说,它是受欢迎的。晚饭时间前后,它会回到自己的橱柜里,来一个快速充电——那是在我们给产品安装了永久电力装置之前。 受雇女郎,马克一号与真空吸尘器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其有别于人的地方已经足矣——它能在无人督工的情况下打扫卫生。产品卖出去了。 我偷来了“电子龟”的基本潜行专利,四十年代末的《科学美国人》杂志曾对它大肆称赞;我又从制导导弹的核心部分抄袭到一块存储器电路(这就是耍弄头等机密的好处,他们没有取得专利权);我还从一大打的机器上拆下来不少清洁设备及联动系统,包括部队医院里的一台擦地机,饮料自动售卖机,还有那些他们用于核设施里处理任何“热物质”的机械手。那里面没有什么是真正的新概念,只不过是如何组合它们的方式罢了。我们的法律对“天才火花”的要求其实就决定于找不找得到一个能干而又有耐心的律师。 真正属于天才的部分其实是在产品的设计方面,整个产品可以由标准件组装而成,而那些组件完全可以从麦格罗希尔出版公司的施威特产品目录中找到,除了两个三维立体凸轮和一块印刷电路板。电路板我们可以通过转包合同制作,凸轮则可以在被我们称作是“工厂”的作坊里做出来,就用那些我搞来的自动化工具即可,它们已经算是战后剩余物资了。一开始,我和迈尔斯就是全部的生产线了——从改装到装配、从调试到加密、从上色到包装。试验样品花了 4317. 09 元,而第一批 100 个正式产品则每个只花了 39 元——我们以 60 元的价格把它们批给洛杉矶折价屋,而他们以 85 元的价格卖出。为了倾销产品,我们不得不同意让他们以寄售的方式出货,因为我们无法再进一步降价推销产品,另外,再没有收入的话我们就要饿肚子了。随后,《生活》杂志以两页的篇幅介绍了受雇女郎……这可帮了我们不少忙,使我们终于可以继续着手装配这个小怪物。 之后不久,芭拉·妲金加入了我们的阵营。迈尔斯和我一直在用一架 1908 年的安德伍德打字机敲字,我们雇了她当打字员和资料管理员,租了一架外观适合于行政用途、自带一条复写带的电子打字机,我还设计了一个公司专用信笺的笺头。我们当时奋力前进,想要全面开展业务,佩特和我就睡在店里,而迈尔斯和丽奇则住在附近一间破烂的小木屋里。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我们组建了一个股份有限公司。成立股份有限公司要求至少三人以上,所以我们给芭拉分了一部分股权,任命她为财务主管,迈尔斯任公司总裁兼总经理,我则是总工程师兼董事长……我拥有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我要澄清一下为什么我要控股。我并不是个贪婪的家伙,我只不过是想自己当老板。迈尔斯干起活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我信任他。但是,启动资金的百分之六十是我出的,产品的发明创造和工程设计百分之百是我的功劳。没有我,迈尔斯不可能独力创建受雇女郎公司;而没有他,在一打可选择的合作伙伴中我随便找一个就能开公司了,也许,不用跟人合作都行——尽管我可能赚不到钱,因为迈尔斯曾是个商人而我不是。 但我要确保自己拥有对公司的控制权——而在商务方面,我给了迈尔斯相当的自由……自由得过了火,终于惹出祸来。 受雇女郎马克一号卖得就像观看球赛时的啤酒一样火爆,而我有一阵子一直忙于改进产品性能,建立一条真正的装配流水线,同时还想开一间专门负责公司产品的店面,接着我开始愉快地设想生产更多的家用小器具。令人惊讶的是,在做家务方面,很少有人真正动过脑筋,尽管如此,它却占了世界上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工作量。妇女杂志曾经提到过“如何在家中节省工时”以及“功能厨房”,但那全是胡扯,在他们那些可爱的图片上,显示出的工作与生活安排基本上不比莎士比亚时代髙明多少,从马车到喷气式飞机的革命并没有走入家居生活。 我坚信主妇们都是保守的,不接受“活的机器”——只能是一些小家电,用以替代已经绝迹了的驯良家仆,换句话说,也就是包干清扫房间、煮饭烧菜、照看小孩。 我开始思考肮脏的窗玻璃和浴缸沿儿的问题,那东西太难擦洗了,以至于你不得不加倍弯腰才行。我突然有了个主意,一个静电设备,它可以把任何经抛光处理过的硅表面上的脏东西全弹掉!无论是窗玻璃、浴缸沿儿,还是厕缸,任何那一类质材的表面。那就是擦窗的魏利。居然没人早一步想到他,这可真是个奇迹。我把他扣住,直到能使他的价格降到人们无法拒绝的地步。你知道擦一块玻璃要用多少工时吗? 我扣住魏利一直没有开始生产,比迈尔斯期望的时间要长得多。他希望只要魏利的价格够便宜了就马上开始卖,但我坚持另外一件事:魏利必须易于维修。大多数家用小器具最大的缺点就是:它们的性能越好,能完成的工作越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故障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然后你就得请一个一小时五块钱的专家修好它们,不是洗碗机就是空调……而且通常是在星期六三更时分的暴风雪之夜。 我要我的小器具能干活儿,而且要一直不停地干,绝不能给他们的主人添麻烦。 但所有的器具都会出故障,我的也不例外。即使,直到有那么一个伟大的日子,所有的器具全都设计成一件式的,没有可移动的部分,可机器就是机器,还是会出毛病的。如果你把一个房子里塞满了器具,他们中总会有一些是要出故障的。 然而,军事研究的确是有成果的,在军用设备方面,这个问题早些年前就已经被解决了。简单地说,你总不能就因为你拇指的大小尺寸不对弄坏了哪个小装备而输掉一场战役,失去成千上万或是上百万条生命,也许甚至输掉整个战争本身。出于军事意图,他们采用了一大堆很不错的策略——“故障防护”、“备用电路”、“凡事重复三遍”等等。但他们采用的策略中有一条也适用于家用设备,即可插拔式组件的原理。 其实那是个愚钝而简单的主意:不用修和换。我想把擦窗魏利体内任何有可能出毛病的部分全都设计成可插拔式元件,然后给每一个魏利都配上一套替换件。有些组件坏了可以直接扔掉,有些则可以送回来修理,但除了插换替换件所需的时间以外,魏利自己是绝不会无法工作的。 迈尔斯和我第一次发生了口角。我认为决定一个试验型号何时可以投入生产应该是由设计方面考虑的,他则声称这应该是个商业决策。如果我没有保留自己对公司的控制权,魏利一定早已推出市场了,那会是一个像急性阑尾炎一样令人痛苦的产品,就和其它所有那些毛病一大堆、设计不完善的所谓“解放劳动力”的小型家电一样。 芭拉·妲金平复了我俩之间的冲突。如果她当时对我施加了压力的话,尽管我不认为魏利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面市了,但我还是会同意让迈尔斯开始销售魏利,因为我一见到芭拉就会变傻,男人谁都有可能会这样。 芭拉不仅仅是个完美的秘书和办公室经理,她还有着足以取悦于普拉克西特列斯的个人气质,而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儿对我有着莫大的影响,就像猫薄荷之于佩特一样。这样的高级办公室女郎世上少有,要是哪天素质最好的办公室女郎之一愿意接受低于标准的薪水为一个小本经营的小公司工作,你真该问一声“为什么”——而我们当时甚至都没问一问她来我们这儿之前在为哪家公司工作。受雇女郎面市之后,一大堆的文字工作如洪水般冲过来,是她把我们解放了出来,所以当时我们真是高兴得什么都不顾了。 后来,任何认为我们应该査一査芭拉的建议都被我愤怒地拒绝了,因为那时她的美妙胸围已经使我的判断力严重扭曲。她任我倾诉衷肠,告诉她说我的生活曾经是多么的孤独,直到她出现在我身边。而她轻轻地回应我说,她本来应该再多了解我一些的,但是,她心中的天平却早已向我倾斜,因为她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 就在她平复了我和迈尔斯之间的争吵之后不久,她答应和我同甘共苦,共同面对命运的安排。“亲爱的丹,你有潜质一定会成为大人物的……而我一直都希望能成为那种能够帮助你的女人。” “你当然是了!” “嘘,亲爱的。但我现在不打算嫁给你,不想让你因为有了孩子而加重负担,不想成天担心你的安危。我想和你一起工作,先把业务开展起来,然后我们再结婚。” 我表示反对,可她坚持要那样。“不,亲爱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你和我,我们两个。受雇女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名字,就像通用电气公司一样。但我们结婚以后我就不再想管业务方面的事了,我要全心全意地让你幸福快乐,但现在我首先要全心全意地看顾你的福利和未来。相信我吧,亲爱的。” 于是我同意了。她没让我给她买那个我想要买给她的昂贵的订婚戒指;作为替代品,我把我自己的一部分股份转让给她作为订婚礼物。当然了,是我坚持这个建议的,但回想起来,我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谁在惦记着这份礼物。 从那以后,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地工作,我设想可以自己倒垃圾的垃圾桶;一个联接器,可以在洗碗机洗好碗后把碗一个一个摆好。每个人都很高兴……每个人,除了佩特和丽奇,就是这样。佩特做出了所有他过去并不认同的行为,但仍然无法改变事实,之后就再也不理芭拉了,但丽奇却是真的不开心。 是我的错。那还是在圣地亚的时候,从丽奇六岁起,这个结着发带,有着一双严肃的黑眼睛的小女孩就是“我的姑娘”了。我说过等她长大以后要“娶她做新娘”,然后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照顾佩特。我以为那只是个游戏,也许过去它的确是个游戏,对小丽奇来说,她认真的程度只是因为通过这个游戏她终于可以得到我们那只猫的全部监护权了。然而,你怎么可能明白一个小孩子的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呢? 对于孩子我一向不够感性。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些小怪物,没长大之前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文明,有时甚至长大以后也未能被教化。但小弗雷德丽卡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另外,她喜欢佩特,对他照顾有加。我想她之所以会喜欢我是因为我从不用命令的口气跟她说话(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最憎恶人家那样跟我说话),而且对她那些巧克力饼干的游戏我也一向很认真。丽奇还算不错了,她的举止恬静而端庄,从不叽叽呱呱地说个没完,也不会动不动就尖声高叫,更不会成天往人膝盖上爬。我们是朋友,分担着对佩特的责任,而且,迄今为止据我所知,她之所以成为“我的姑娘”,也不过是我们之间正在进行着的一个深奥微妙的游戏。 他们轰炸我们的时候,我妹妹和妈妈也被炸了,从那以后我就退出了和丽奇之间的游戏。这并不是有意识的决定——我只是觉得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所以再也不想回头去玩那样的游戏。丽奇当时 7 岁,芭拉加入我们的时候她 10 岁,而芭拉和我订婚的时候她可能是 11 岁。她强烈地恨着芭拉,而我认为只有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她的恨意只表现为不愿意和芭拉说话——芭拉称之为“害羞”,我觉得迈尔斯也是这么想的。 但我更了解丽奇,我也尝试和她谈清楚。你有没有尝试过和一个青春期中的孩子谈一些孩子们不愿意谈的事?相比之下,在回音谷里大叫一声所得到的回应也许还更多些。我告诉自己说,只要等丽奇了解到芭拉有多么可爱,她的恨意就会逐渐消退。 佩特是另一个问题所在。如果不是深陷情网之中,我早应该发现那已经是个很清楚的信号了,芭拉和我永远也不可能彼此了解。芭拉“喜欢”我的猫——噢,肯定的!她喜欢猫,喜欢我那已经开始显山露水的秃顶,对我在餐馆里点的菜啧喷称赞,她喜欢我的一切。 但喜不喜欢猫是很难伪装的。有些人喜欢猫,有些人不喜欢,而一般对大多数人来说,“谁会无法容忍一只有益而无害的猫呢?”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他们想要装出喜欢的样子来,都一样会被发觉的,因为他们不懂该如何对待猫——而对猫的礼仪比外交礼仪要严格刻板得多了。 它基于自尊和对彼此的尊重之上,与拉丁美洲人所崇尚的 dignidad de hombre——人格尊严——是一个意思,你若敢加以冒犯就要冒以性命之险。 猫儿们没有幽默感,他们的利己主义思想极度膨胀,还非常敏感易怒。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有人认为值得把时间花在迎合他们身上,我不得不回答说没有任何符合逻辑的原因。我宁愿去向一个不喜欢奶酪味道太大的人解释,为什么他“应该喜欢”林堡奶酪。然而,对那个喜欢猫的人,我完全身有同感,他会因为一只小猫熟睡在他的袖子上而不惜把绣了花的袖子扯下来,尽管那衣服是无价之宝。 芭拉企图表现出她有多“喜欢”佩特,可她待他像待一条狗……所以她被挠了。随后,作为一只敏感的猫,他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在外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是因为,我的确拍过佩特,但他从没被其他任何人拍过。暴打一只猫比骂他无用更糟,想训练一只猫只能用耐心,而绝不是暴打。 我帮芭拉在她被抓伤了的地方上了碘酒,然后试图向她解释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很抱歉——十分地抱歉!但下次你要是还这么做的话,那你还会被挠的。” “可我只是拍了拍他!” “哦,是的……但你用的不是拍猫的方式,你用的是拍狗的方式。你永远也不能拍猫,要抚摸它;你永远不能在它爪子的活动范围内做出任何突然的举动;你永远不能在让它看清楚你要干什么之前就触碰它……而且,你一定要时刻注意它的态度,看它喜不喜欢你碰它。如果它不喜欢你拍它,它会表现出来的,会显得有些不礼貌——而猫是很懂礼貌的——但你会明白,这只能维持一会儿,你必须在它的耐心耗尽之前就住手。” 我怀疑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猫啊?” “什么?为什么,真傻!我当然喜欢猫了。”但她补充道,“我猜想,这是因为我过去和它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吧。她很暴躁,不是吗?” “是他,佩特是只公猫。不,事实上,他还不算暴躁,因为他一直被照顾得很好。但你的确要好好学学该如何与猫相处,哦,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去嘲笑它们。” “什么?永远不要?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们不好玩,他们都非常滑稽。但他们没有幽默感,那样做会冒犯他们。噢,猫是不会因为你笑话它而挠你的,他会傲然阔步地走开去,但你以后再想跟他交朋友的话就有得麻烦了。更重要的是,要懂得怎么把猫抱起来。等佩特回来以后,我会演示给你看的。” 但佩特没有回来,当时没有,因此我也从没演示给她看过。芭拉从那以后再也不碰他了。她会和他说话,做得好像她喜欢他似的,但她会保持和他的距离,他也一样。我后来就把那事忘了,我不可能因为一件那么琐碎的事就怀疑一个在我的生命中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 然而,佩特的问题后来几乎导致了一场危机。芭拉和我当时正在讨论我们以后要在哪里定居的事,她还是不愿意定下确切的日子,但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讨论那些细节问题。我想要一个靠近工厂的小农场,而她喜欢在城里弄一套公寓,等以后负担得起贝尔–艾尔高尚住宅区的房子以后再往那儿搬。 我说:“亲爱的,这不现实,我必须住得靠近工厂。另外,以前你究竟有没有试过在城市公寓里养一只公猫?” “噢,那件事!瞧,亲爱的,我很高兴你提起那件事了。我一直以来都在研究猫,我真的研究过。我们可以阉了他,那样他会温柔很多,并且会十分快乐地享受公寓生活。” 我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那样一个老战士变成太监?把他变成炉边的装饰品?“芭拉,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她对我发出啧啧声,语气老套而熟悉——“妈妈知道得最清楚”,拿出那种人常用的论调和我争论,他们错误地把猫当成自己的财产。什么“那不会伤害他”啦,“那也是为了他自己好”啦,什么“他知道我有多珍惜他”啦,什么“她明白永远也不可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啦,什么“那真的很简单”啦,“非常安全,对大家都有好处”啦…… 我插嘴打断她道:“为什么你不安排把我们俩都给阉了呢?” “什么,亲爱的?” “我,一起阉了吧。我一定会更加驯服的,而且我晚上一定会待在家里的,而且我永远也不会跟你起争执的。正如你所指出的,那不会伤害我的,没准儿我还会更快乐许多呢。” 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你简直太荒谬了。” “你也一样!” 她再也没提过此事。芭拉从不会让一件事因为意见不同而恶化成争吵,她闭口不言,然后等待时机,但是,她也永远都不会放弃。从某种角度而言,她的个性倒很像猫……也许,这就是使我无法抗拒她的原因所在吧。 我很髙兴可以把这事放在一边,着手于开发灵活的富兰克。魏利和受雇女郎都卖得很火,给我们赚了很多钱,但我搞开发已经着了魔了,一心扑在那个完美而什么都会做的家用自动化装置上,一个通常意义上的仆人。好吧,叫它机器人也行,尽管那已经是个被过分滥用了的词,而我压根儿也不打算造一个机械人。 我想要的是小器具,能做家里所有的家务——扫地、煮饭,当然了,也包括真正的苦活儿,比如说给婴儿换尿布,或是给打字机换纸带。不是受雇女郎、擦窗魏利、育婴南茜、僮仆哈里斯和花匠噶西斯,我想要的是一对夫妻可以买得起的机器,噢,比方说,一辆好车的价钱,它能做得像我们听说过的中国仆人一样好,而我们这一代人从来都没人有机会见到过那么好的仆人。 如果我能把它做出来的话,这将是第二个解放宣言,把女性从古老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我要废止那句古语,说什么“女人的活儿永远干不完”。家务活是一种重复劳作,毫无必要的苦差事,作为一个工程师,它使我感到很不愉快。 为了使所有的一切都能局限在一个工程师的知识范畴内,灵活的富兰克必须由标准件组成,而且不能涉及到任何新的原理。基础研究不是单独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这必须要从原来就有的技术发展而来,否则我做不了。 幸运的是,在这种工程技术方面,原有的技术多得要死,而当年我在持有 Q 级保密权限的时候一点时间也没浪费。我想要做的东西的复杂性可比制导导弹所要求的简单多了。 那么,我究竟要灵活的富兰克干些什么呢?答案是人类在屋子周围所需做的任何工作。他不需要会玩牌、做爱、吃或睡,但他的确需要在别人玩过牌之后收拾牌局、煮饭、铺床,照顾婴儿——至少他要能监视婴儿的呼吸,如果有任何不妥就能通知什么人。我决定,他不需要会接听电话,AT & T 早就有小器具出租以提供这类的服务,也不需要他去应门,因为大多数新房子已经装备了自动应门装置。 只要做那些我要他做的一大堆活儿就行了,他必须要有手、眼睛、耳朵、还要一个大脑……一个足够好的大脑。 手嘛,我可以从那家自动工程设备公司订购,他们一直为受雇女郎提供手,只不过这回我要最好的货,要宽域伺服系统,要能为微量分析仪的操作以及放射性同位素的测量提供所需的精密反馈信号。同一家公司还可以提供眼睛——只有眼睛可以简单点儿,因为富兰克不需要隔着混凝土掩体在几码开外看东西或进行操作,又不是要他们在核反应堆那儿干活。 耳朵我可以从至少一打以上无线电视机构中选任何一家购买——尽管我得做一些电路设计,好让他的手可以通过视觉、听觉和触觉的反馈加以同步控制,就像人类手的控制模式。 但你可以在一小块晶体管印刷电路板上做很多事了,多得吓死你。 富兰克应该不需要使用梯凳去够东西,我会把他的脖子拉长,设计成鸵鸟那样;他的胳膊则需伸出来,就像一副懒洋洋的钳子。我是否应该让他能上下楼梯呢? 好吧,市面上早有一种动力轮椅可以做到这一点了,也许我该买一个,用它来做底盘。导向模型的大小要有限制,所占的空间不应比一台轮椅大,重量也不能超过轮椅,要易于搬运——这样我就已经有一套参数了。我还得把动力系统和操控系统联进富兰克的大脑中去。 大脑才是真正的障碍所在。你可以弄出一个连接得就像男人骨架的器具,或者还能弄得比那好得多;你可以给它一套反馈控制系统,性能好得足以让它去钉钉子、擦地板、打鸡蛋——或是不要打碎鸡蛋。但除非它两耳之间能有人类才有的那种物质,否则它就不是人,连尸体都不是。 幸亏我不需要人类的大脑,我只想要一个驯良的低能儿,有能力干大量重复的家务劳动就行了。 于是,设计中就加入了托森记忆电子管。我们用来回击的“有思想的”洲际导弹用的就是托森电子管,而在洛杉矶这种地方使用的交通控制系统用的也是托森电子管,只不过用得很笨就是了。没必要去深入了解电子管的工作原理,连贝尔实验室也不见得知道得很清楚,重点是你要能把托森电子管融合进控制电路中去,以指导机械的行动:你只需先以人工方式操作一遍,然后电子管会“记住”都做了些什么,那么下一次,或以后无论多少次,它就不需要人类督工也可以指导机械进行同样的操作了。对一个自动机械而言这已经足够了,而对制导导弹和富兰克来说,你还需要加入旁路控制,以便给机械加上“判断力”。实际上,那不是判断力(在我看来,机械永远也不可能拥有判断力),旁路控制是一个搜索电路,它的程序就是说“在这样这样的范围内寻找那样那样的东西”。它的基本指令可以要多复杂就多复杂,只要你能把这些指令塞进一个托森记忆电子管内就行——这其实真是一个很广很广的范围!——而且,你可以对你的“判断”电路进行编程(他们都是低能的后座司机,你让他怎么走他就怎么走),让它可以在任何时候,只要循环条件不符合当初写进托森电子管的内容,就中断基本指令。 这就意味着,如果你要富兰克清理桌子、刮盘子,然后把盘子放进洗碗机的话,你只要演示一遍,从那以后,他就可以处理任何他见也没见过的脏盘子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呢,你可以把一个电子复制的托森电子管插进他的脑袋里,那么即使是第一次,以前没见过脏盘子,他也会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把盘子打碎。 再把另一个“记忆”电子管插在第一个旁边,那么第一次碰到宝宝尿湿了他也知道要换尿布了,而且永远,永远,永远不会把大头针钉在宝宝身上。 富兰克的方脑袋可以轻松地装下一百个托森电子管,每一个都带有电子“记忆”可以完成一种家务劳动。然后,把一条警戒电路环绕在所有“判断”电路周围,这条电路会在他遇到基本指令没有涉及到的情况下要求他定住不动,发出信号寻求援助——这样你才能保证你的宝宝或盘子不会被他折腾个没完没了。 于是我的的确确以一个动力轮椅为框架搭出了我的富兰克,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在和章鱼做爱的衣帽架……但是,伙计,他可是灵巧得能擦银器呢! 迈尔斯审视着第一个富兰克,看着他调制马丁尼酒,然后端给大家,接着走了一圈,把烟灰缸倒掉并擦干净(从不碰那些本来就干净的);他打开窗户,把窗户闩好,固定在开启的状态,再下来他走到我的书柜那里,掸掉灰尘,把上面的书整理得整整齐齐。迈尔斯呷了一口他的马丁尼酒,然后说道:“苦艾酒加多了。” “这是我喜欢的口味。但我们可以让他按你的方法给你调一杯酒,再用我的方法调另一杯,反正还有够多的空电子管呢。灵活嘛。” 迈尔斯又呷了一口酒道:“还要多久才能试制完成投入生产?” “噢,我更愿意在他身上耗他个十年。”在他发出呻吟之前我又补充道,“但我们可以在 5 年内将有限的型号投入生产。” “胡说!我们会帮你找到足够的帮手,要在六个月内完成新型号展示会的准备工作。” “你这魔鬼,也太过分了吧!这可是我的巨作。在把他打造成一件艺术品之前,我不打算把他投放到市场上……喔,大小差不多是现在的三分之一,除了托森管之外,其它的都必须是插拔式可替换的元件,绝对十足的灵活性。他将不仅会遛猫,给婴儿洗澡,只要买主愿意付一笔额外的编程费,他甚至还可以打乒乓球。”我看着富兰克,他正在清扫我桌子上的灰尘,把每一张纸都原封不动地放回原来的位置。“但是,跟他打乒乓一定是没什么乐趣可言,他永远也不会失误的。不,我认为我们可以用一块随机选择电路‘教’他学会失误……嗯,是的,我们可以这么做,我们会这么做的,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卖点。” “一年,丹,一天也不能多了。我打算从罗维设计公司搞几个人过来帮你设计款式。” 我说道:“迈尔斯,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一点:试制产品是我说了算。一旦我把他转给你,他就是你的了……但在那之前,一秒钟你也甭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迈尔斯答道:“苦艾酒还是加多了。” 我在店里技师的帮助下懒懒散散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富兰克的外形看上去不再像是三辆车撞在一起后的肇事现场的弃物,而是更像那些你想拿出去向邻居炫耀的东西。在此期间,我修改了一大堆富兰克控制系统中的程序错误,我甚至教会他抚摸佩特,按佩特喜欢的方式帮他挠下巴——而这,相信我,这里面用到的负反馈精确极了,原子能实验室里所用的那一套我这儿全用着了。迈尔斯倒没来催我,尽管他时不时地会过来看一看进度。我大多数的工作是在晚上完成的。我会先和芭拉共进晚餐,然后带她回家,之后再开始工作。接着我会睡上大半天,下午很晚才会去公司,在芭拉给我的任何文件上签字,看看白天店里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带芭拉出去吃晚餐。在晚餐前我并不打算多干些什么,因为创造性的工作会让一个男人浑身臭得像山羊一样。在店里的实验室苦干一夜之后,只有佩特受得了我的味儿。 一天,就在我们刚吃过晚饭之后,芭拉突然跟我说:“回店里去一趟吧,亲爱的。” “行啊,为什么不呢?” “好极了,因为迈尔斯要跟我们在那儿见面。” “啊?” “他想召开一次股东大会。” “股东大会?为什么?” “不会花多少时间的。其实,亲爱的,你对公司业务近来的发展一向不太用心。迈尔斯想把松懈了的地方抓抓紧,再定一些经营策略。” “我一直盯在产品试制上,除此之外,我还能为公司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亲爱的,迈尔斯说不会花多长时间的。” “出什么事了?杰克搞不定装配生产线了吗?” “求你了,亲爱的。迈尔斯没跟我说为什么。快把你的咖啡喝掉。” 迈尔斯正在工厂里等着我们呢,他和我极严肃地握了握手,搞得好像我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似的。我问道:“迈尔斯,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转向芭拉。“议程开始,可以吗?”这一点早就向我表明,在芭拉告诉我说迈尔斯没告诉她为什么,她不知道迈尔斯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撒谎了。但我连想都没想——见鬼!我信任芭拉——而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了,因为芭拉走向保险箱,旋转着密码盘,把它打了开来。 我说道:“顺便问一句,亲爱的,昨晚我想打开保险箱可是打不开,你是不是把密码给换了?” 她正往外拉着一打纸,并没有回过头来。“我没告诉过你吗?上星期有夜贼闯入,幸亏是虚惊一场,后来警察就让我们把密码换掉了。” “噢。你最好把新数字告诉我一声,免得哪天晚上,我不得不在很糟糕的时间里给你们其中的一个打电话。” “当然了。”她关上保险箱,把一个文件夹放在了我们用来开会的桌子上。 迈尔斯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让我们开始吧。” 我答道:“OK。亲爱的,如果这是次正式会议,我想你最好做个速记……哦,1970 年 11 月 18 日,星期三,晚上 9 点 20 分,所有股东与会——写上我们的名字——由 D·B·戴维斯,公司董事长主持会议。有任何旧业务要谈吗?” 没什么相关事宜。“OK,迈尔斯,该你表现了。有新业务?” 迈尔斯清了清喉咙。“我想回顾一下公司的经营策略,为未来的发展提呈一份规划书,并请求董事会考虑一个财务动议。” “财务?别傻了。我们现在是在暗处,每个月都做得越来越好。出什么事了,迈尔斯?不满意你户头的提款?我们可以提高限额。” “在新的规划下,我们将不再待在暗处。我们需要一个更广泛的资本结构。” “什么新规划?” “行了吧,丹。为了把具体的内容写出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让芭拉念给我们听吧。” “那……OK。” 跳过那些不可理解的浮夸的专业术语——像所有的律师一样,迈尔斯就喜欢用些复杂的多音节词汇——迈尔斯想要做的有三点:第一、把灵活的富兰克从我这儿接手过去,交给产品设计小组,然后毫不延迟就把它推向市场;第二、——刚说到这儿,我就打断了关于规划书的陈述。“我反对!” “等一等,丹。作为总裁及总经理,我当然有权以命令的语气表达我的观点。你省省力气吧。让芭拉把它念完。” “那……那好吧。但我的回答仍然是‘反对’。” 第二点基本上是说我们应该结束零零散散生产简陋用具的生产模式了。我们所拥有的是个大家伙,就像当年的汽车一样伟大的发明,而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因此我们应该立即扩大经营,建立起一个在全国范围内乃至世界范围内广为分布及营销的机构,并生产与之身份相符的产品。 我开始在桌子上敲起鼓来。我能确切地想像得到自己在那样一个机构里做总工程师的下场会如何,他们有可能甚至连制图桌也不给我一个,而假如我拿起一把焊枪的话,工会就会立即组织罢工。我还不如当初留在部队上想法儿当将军呢。 但我没有打断她。第三点是说我们不能只赚几分钱的蝇头小利,而应该是几百万元的利润。曼尼克斯企业集团会提供钞票的——这笔钱是要我们把公司卖给曼尼克斯,核心技术,股票,还有灵活的富兰克,成为他们的一个子公司。迈尔斯会作为部门经理而留任,我则作为总研发工程师留任,但过去那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都成了给别人打工的人。 “就这些了吗?”我问道。 “嗯……是的。让我们讨论一下,投票决定吧。” “合同里总应该有什么条款可以保证赐予我们在夜里坐在小屋门口唱圣诗的权利吧。”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丹。以后就那样了。” “我没在开玩笑,一个奴隶想要求宁静的确需要主人的恩典。OK,该我说话了吗?” “请吧。” 我提出了一个反动议,一个早已在我脑海中盘桓已久的念头。我希望我们能退出生产环节。杰克·司库米特,我们的成品店店主,他是个好人,但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才使我被人从温暖的创造氛围中永远地拽了出来,不得不去清理产品中的小毛病——这就好像你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一脚踢进冰水里一样。这才是为什么我要开那么多的夜班,而白天尽量远离店里的真正原因所在。随着我们不断地扩张,不断搬入更多战后剩余建筑之内,公司正打算多开一轮夜班,我能看得出,即使我们拒绝了与通用汽车以及统一集团合作这种绝对令人厌恶的计划,但很快我就会落到不能安安静静地进行创造的地步。我当然不是双胞胎了,不可能既搞发明创造,又兼当产品开发部经理。 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缩减公司的规模,而不是扩大——我们可以为受雇女郎和擦窗魏利申请特许经营许可证,由别人去生产、销售他们,而我们则靠收取特许经营费发财。等灵活的富兰克准备就绪之后,我们也会给他申请特许经营许可证。如果曼尼克斯想要特许经营权,而他们出的价钱又比市场上高的话,那就太棒了!其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名字换成是“戴维斯与甄垂研发有限公司”,然后削减员工,直到只剩下我们三个,再加上一两个机械师以帮助我们完善新开发的小器具。迈尔斯和芭拉可以坐在后面,只管等财源滚滚进的时候数数钱就行了。 迈尔斯缓缓地摇了摇他的头。“不,丹。姑且承认,特许经营许可证的确能给我们赚到钱。但比起我们自己经营所能赚到的,还差得远呢。” “该死的!迈尔斯,我们根本就不应该自己做,那才是关键。我们这是要出卖灵魂给曼尼克斯的人啊。说到钱,你想要赚多少?你一次也就只能享用一艘游艇或一个游泳池……而你如果真想要的话,不出今年年底,这两样东西你就都能拥有了。” “我不想要这些。”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向上看着,说道:“丹,你想要搞发明创造,而这个计划可以让你如愿以偿,这世上所有的设备、所有的援助、所有的金钱全都供你驱策。至于我呢,我想要经营一个大生意,一个真正的大生意。我有这个天分。”他瞥了一眼芭拉,“我可不想把一生都耗在莫哈维沙漠腹地的小办公室里给一个孤独的发明家当什么业务经理。” 我瞧着他。“在圣地亚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过。你想退出吗,伙计,芭拉和我当然不愿意看到你走……但如果,你真那么觉得,我猜我应该会拿这地方或别的什么东西做抵押,买回你手上那些股份。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受到了约束。”我为自己的卑劣感到震惊,但如果老迈尔斯不满足的话,我没有权利去强求他按我的模式行事。 “不,我不想退出,我希望公司发展壮大。你听了我的动议,这是一个要求公司采取行动的正式提议,我提议如此。” 我猜自己的脸色看上去一定很困惑。“你坚持要跟我来硬的吗?OK,芭拉,投票结果是‘反对’,记录下来。但今晚我还不会提出我的反动议,我们以后再商讨此事,交换一下意见。我希望你能髙兴点儿,迈尔斯。” 迈尔斯固执地说道:“让我们正规一点行事吧,以点名的方式投票。芭拉。” “很好,先生。迈尔斯·甄垂,拥有投票权的股份数为——”她念了一串数字,“你怎么说?” “赞成。” “丹尼尔·戴维斯,拥有投票权的股份数为——”她又念出一连串电话号码般的数字来,我没去留意听那些公式化的流程。“你怎么说?” “反对。这不就结了。对不起,迈尔斯。” “芭拉·S·妲金,”她继续念道,“拥有投票权的股份数为——”她再次重复了一连串数字,“我投赞成票。” 我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然后我设法按捺住内心不断翻涌的气血,对她说道:“但是,宝贝儿,你不能那么做!那些的确是你的股份,肯定是,但你应该知道得非常清楚那——” “宣布计票结果!”迈尔斯咆哮道。 “赞成的占多数,动议通过了。” “记录下来。” “是的,先生。” 接下来的几分钟非常混乱。我先是冲着她大喊着,然后企图与她理论,接着我咆哮着告诉她说,她所做的实在太不地道——的确,我已经把股份送给了她,但她清楚地知道,我虽然那么做了,但仍然保有投票权,因为我绝无意图要放弃对公司的控制权,那只不过是一份订婚礼物,就那么单纯,就那么简单。见鬼去吧!去年四月,我甚至为此而替她缴付了个人所得税。如果我们订婚的时候她就可以跟我玩这么手阴的,谁知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又会怎么样? 她直盯盯地看着我,对我而言,那是一张截然陌生的脸。“丹尼尔·戴维斯,如果你认为在你用那种态度跟我说话之后,我们还能维系婚约的话,那你未免比我一直以来所认为的还要蠢。”她转向甄垂,“你可以带我回家吗,迈尔斯?” “当然了,我亲爱的。” 我想要说点什么,然而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连帽子都忘了拿。已经是离开的时候了,否则我很有可能会杀了迈尔斯,因为我不能去碰芭拉。 我无法成眠,那很自然。大约凌晨 4 点,我起床打了几个电话,同意付出一笔比它原有价值高出许多的价钱完成了一笔交易。凌晨 5:30 之前,我开着一辆运货卡车来到厂区大门外。我走到门口,想要把锁打开,然后把卡车开到上货码头那儿,这样我就可以把灵活富兰克从后门偷运出去——富兰克重达 400 磅。 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挂锁。 我攀过大门,上面的铁丝网使我挂了彩。一进到里面,大门就不再会给我找麻烦了,因为里面有上百种工具可以用来撬锁。 然而,正门的锁也被换过了。 我注视着它,想要决定该怎么办。如果用一块儿铁坯把窗户砸碎是不是简单一点儿,抑或是从卡车里取出千斤顶来,把它撑在门框和门锁之间。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大喊道:“嘿!你!把双手举起来!” 我没有举起双手,而是转过身去。一位中年男子正端着一把左轮手枪对准我,那枪大得足以当一门火炮来炮轰一座城市了。“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问道。 “你又是谁?” “我是丹·戴维斯,这家企业的总工程师。” “噢。”他松懈少许,但还是将那门野战炮瞄准我不放,“是了,你符合他们的描述。不过,如果你有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最好拿给我看一眼。” “我凭什么要拿给你看?我倒要问问你是谁?” “我?肯定不是你认识的人。我名叫鸠·托德,为沙漠保护巡査公司工作。私营执照。你理应知道我们是谁的,我们提供夜间巡查服务,而你们这群人成为我们的客户有好几个月了。不过,今晚我是在执行特别警戒任务。” “是吗?那如果他们给了你进这地方的钥匙的话,借用一下,我要进去。还有,别把那霰弹枪对着我瞄。” 他仍旧平端着枪直直地对准我。“我没法儿照你所说的去做,戴维斯先生。首先说,我没有钥匙;其次说,我收到关于你的特别指令。你不能进去,我得把你弄到大门外头去。” “我就要把这门打开,好吧,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要进去了。”我四下里找着石头想把窗玻璃砸碎。 “请不要那么做,戴维斯先生……” “啊?” “我讨厌看到你固执己见,我真的会很厌恶那么做的。因为我不可能有机会击中你的腿,我不是个很好的射手,我必须朝你的肚子开火。这枪管里装的是软头弹,打中了的话可真是要命。” 我估计是这话使我改变了主意,尽管我宁愿认为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说,当我再次往窗户里看时发现富兰克不在我原来放他的那个地方。真是丧气。 当托德看着我出大门的时候,他递给我一个信封。“他们说如果你出现的话就把这玩意儿交给你。” 我在卡车的车厢里读着这封信,上面写道:
1970 年 11 月 18 日 亲爱的戴维斯先生: 在今天召开的董事会常务会议上,投票通过了一项动议,根据与您签署的合同中第三款的规定,终止您与公司的全部联系(除了股东身份以外)。动议要求您远离公司财产。您的个人文件及其它物品将以安全的方式转交给您。 董事会对您的服务表示感谢,同时,我们很遗憾因为彼此在经营策略上的歧见而不得不被迫采取这一举措。 谨启,您忠诚的: 迈尔斯·甄垂 董事长及总经理 由 B·S·妲金,财务秘书起草
这信我读了两遍,然后我想起来,我从没跟公司签过什么可以让他们诉诸于第三款或其它任何款就能采取这种行动的合同。 那天晚些时候,一个债券公司的信使送来个包裹到我所栖身的汽车旅馆里,要不是有这汽车旅馆让我存身,我连放干净内裤的地方都没有了。包裹里有我的帽子、台笔、滑尺、一大堆书和个人信件,还有许多文件,但里面没有我的笔记和灵活富兰克的草图。 有一些文件相当有趣。比如说,我的“合同”——理所当然的了,第三款允许他们只要付给我三个月的薪水就可以随时开除我而无须提前通知。而第七款甚至更有趣了,那纯属最新版本的黄犬合约、无赖合约,其中一点是,雇员同意离职后“自律”,五年内不得再从事与原公司有竞争性质的职业,具体实施办法是,其原雇主有优先权选择决定是否付给他一笔现金以买断他这五年时间。比方说,我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去工作,只要去一趟,手上拿着帽子,向迈尔斯和芭拉讨份工作就行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把帽子还给我的原因了吧。 但是,在漫长的 5 年之中,我不能在未经他们同意的情况下从事任何家用产品的开发工作,那我宁愿割断自己的喉咙算了。 那儿还有一些转让所有专利的文件复印件,已经正式注册过了的,由我转让给受雇女郎公司,包括受雇女郎、擦窗魏利和其它几样小东西。(至于灵活富兰克,当然了,还从来没申请过专利——哦,我不认为他已经有了专利权,我后来才发现事实真相。) 可是我从来没有转让过任何专利,甚至从未正式授权受雇女郎公司使用该专利。公司是我自己创下的,过去似乎从来不觉得有必要急于此事。 最后三样是我的股票证券(那些我还没送给芭拉的),一张保付支票以及一封信,用以解释那张支票中的每一项——扣除提款户头开销后累计的“薪水”;用来替代解雇通知书的额外三个月的薪水;诉诸于“第七款”的选择性赔偿金……还有 1000 元奖金,以表达他们“对我在职期间服务表示感谢的一点心意”。说到这最后一项,他们还真是表现得够亲切的了。 在我重读着这令人惊异的一堆文件时,我有充分的时间意识到,一直以来,无论芭拉把什么文件放在我面前我都会照直签下去,这实在太不明智了。毫无疑问,这些签名都是我自己亲笔所为。 第二天,我镇定下来,冷静到足以和一位律师仔细商讨此事,他是位很聪明而又缺钱花的律师,一位在搏斗时会毫不介意地去踢、去撕、去咬的家伙。一开始,他渴望立即接下此案,以胜诉酬金的方式收费。然而,在他看完我展示给他的文件,又听了具体的案情之后,他坐回到座位上,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肚子,看上去一脸酸酸的表情。“丹,我想要给你几条忠告,你什么钱也用不着花。” “怎么说?” “什么也别做。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可你刚才说——” “我知道刚才我说过什么。他们欺诈了你。可你怎么证明呢?他们太聪明了,偷了你的股份,或者说,不花一分钱就剥夺了你的权利。如果这一切都合法,而你已经退出,或者说是被解雇了,那他们跟你做的这笔交易已经确然是你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所能指望的最好结局了。——正如他们所表达的——因为彼此在经营策略上的歧见。他们给了你所有你理所应得的酬劳……甚至还适当地给了你一千元以示激励,仅仅是为了表现说他们对你并无恶意。” “可我没签过什么合同!而且我从来没转让过这些专利权!” “这些文件说你确实那么做了,而你承认那是你自己的签名。有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证明你所说的呢?” 我想了想,我当然找不到谁可以作证。在前面办公室里发生过什么,连杰克·司库米特都一概不知。我能找到的惟一证人就是……迈尔斯和芭拉。 “现在来说股票转让的事,”他继续道,“这是惟一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如果你——” “可那次转让才是整个这一堆文件里惟一真正合法的,是我把那些股份过户给她的。” “是的,可凭什么?你说那是一件预期结婚的订婚礼物。不用管她是如何行使投票权的,那不是关键。如果你能证明这份礼物是作为订婚的彩礼,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而她在接受的时候又已经知道了这一点的话,你可以强迫她要么嫁给你,要么交还股份,两者必择其一。然后等你夺回控制权,你就可以把他们踢出局了。你能证明这一点吗?” “去他妈的,我现在不想和她结婚。我才不要她呢。”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可是,一次只能解决一件事。你有无任何人证物证,信件或任何东西,能够给人一个印象说她接受了股份,理解你送给她礼物是要她做你未来的妻子?” 我想着。当然了,我有证人……同样是那两个家伙,迈尔斯和芭拉。 “看到了?你什么都没有,只靠你自己的证词要推翻他们二人,加上一大堆白纸黑字的证据,你不仅什么也得不着,还会被诊断为妄想症,被人捆着送到‘拿破仑工厂’去。我对你的忠告是,在其它行业再找份工作吧……要不就一路向前超越极限,直到可以跳过那份黄犬合同,成立一家公司和他竞争——我倒很高兴看到合同里面的措辞是几经推敲的,反正又不是我自己不得不和它斗。但是,你不能以合谋罪控告他们。他们会胜诉的,然后还会反诉你,连已经给了你的那些也会一点不留地夺走。”他站了起来。 他的忠告我只接受了一部分。在同一栋大楼的底层就有一家酒吧,我走进去,喝了一两杯酒……也许是九杯。 在我驾车去找迈尔斯的时候,我有充足的时间回想起这一切。我们刚一开始赢利,他就已经和丽奇一起在洛杉矶的圣费尔多谷租了一栋很不错的小屋,以避开莫哈维沙漠的热度,并且从那时起就每天经由空军线往返于两地。丽奇现在不在那儿,我很髙兴地回想起来,她去了大熊湖的女童子军营——我可不想冒险,让丽奇不幸亲眼目睹我和她继父之间发生冲突。 我在交通堵塞的塞布尔维达隧道中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着,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聪明一点的话,最好在去见迈尔斯之前,不要把我名下受雇女郎公司股票的证券带在身上。我不认为会看到任何粗暴的场面(除非是我挑起的),但这似乎的确是个好主意……就像一只猫,一旦尾巴被纱门夹过,一辈子都会有戒心,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把它留在车上?想像一下如果我被人拽进去受到攻击或殴打,车子也被拖走扣在他们手上,那把它留在车上可就不太明智了。 我可以把它寄给我自己,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是靠着邮政总局的通用信箱来收取信件,因为我过于频繁地从一家旅馆换到另一家旅馆,一旦他们发现我带了一只猫,我就被迫要搬了。 我最好还是把它寄给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然而,可选的名单还真是非常非常有限。 这时候我倒想起了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丽奇。 看上去,我还真是个耐得住刑罚的人,刚刚才被一个女人修理了一番,居然现在就敢下定决心去相信另一个。但其实,二者的情形截然不同。我认识丽奇有半辈子了,如果说这世上还能有哪个人类能那么忠诚的话,丽奇就是了……而佩特也是这么认为的。此外,丽奇没有能够扭曲一个男人判断力的物理特质,她的女人味儿仅仅表现在脸上,还没影响到她的个性呢。 当我设法从塞布尔维达隧道挤得水泄不通的车流中逃出来之后,便驶离了高速公路,找到一家杂货店。在那儿我买了一张邮票,一大一小两个信封和一些信纸。我在给她的信中写道: “亲爱的丽奇·蒂奇·塔维: 希望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但在这之前,我想请你替我保管一下这里面的信封。这是个秘密,只属于你我之间的秘密。” 我停下笔想了起来。他妈的!要是我出了什么事的话……哦,甚至是一起交通意外,抑或是其它任何有可能会导致呼吸停止的事件……而丽奇拿着这个,最终它还是会落到迈尔斯和芭拉的手上,除非我采取什么措施以防万一。我意识到就在自己考虑此事的时候,我在潜意识里已经对那笔冷冻休眠的交易做出了决定:我不打算去接受冷冻休眠术了。我已经清醒过来,再加上那医生对我的一番训斥,这一切已使我决定要挺起腰杆做人。我不打算一逃了之,我要留下来战斗——而这股票证券就是我最好的武器。它使我有权去核査账簿,它授权我可以插手到公司的任何、甚至全部业务中去。要是他们下次还企图仅仅找个雇来的门卫就把我挡在外面的话,等我再回去的时候,我会带着律师、行政司法代表和法庭的庭令去的。 我还可以据此把他们拉上法庭。也许我赢不了,但我至少可以臭他们一把,没准儿还能让曼尼克斯的人为了回避此事而放弃收购。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把它寄给丽奇。 不,如果我出了任何意外,我希望是她继承我的遗产。丽奇和佩特是我全部的‘家庭’成员了。于是我继续写道: “要是万一我有一年都没来见你,那么你就该明白,我一定是出事了。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照顾好佩特——如果你能找得到他的话——然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拿了里面的那个信封去美洲银行的分行,把它交给可信赖的银行职员,叫他打开信封。 爱你吻你的 丹尼叔叔” 随后我拿起另一张信纸写道:“1970 年 12 月 3 日,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州——今收纥转让费美金一元,并出于其它一些颇有价值的考虑,本人现转交——”在这个地方,我写下了我所拥有的受雇女郎公司股票的合法描述及序列号,连同股份数额——“交由美洲银行托管,受益人为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甄垂,直至她二十一岁生日时再正式将此托管的财产转让给她。”接着,我在上面签了名。这封委托书的意图很明显,而在这个杂货店的柜台上,在耳边还有个音乐播放机吵吵闹闹的情况下,这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步了。它可以保证,如果我出了任何意外,丽奇能够拿到股票,此外还补充了一层保障,好让迈尔斯和芭拉无法把它从丽奇手上夺走。 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等我了结此案,可以四处走动之后,只要跟丽奇把信封要回来也就是了。我没有用证券背面印着的转让表格,这样等日后我想把它转回我名下之时,就可以避开那些条条框框,只要把那张单独的委托信撕掉就行了。 我把股票证券和用以转让它的委托信一起放进小信封封好,把它和给丽奇的信通通放进大信封,写上了丽奇在女童子军营地的地址,贴好邮票,然后把它丢进了杂货店外面的邮筒里。我注意到四十分钟之后它就会被收走,于是我爬回自己的车里,感觉到绝对的心情愉快……并不是因为我成功地保障了股票的安全,而是因为我已经解决了我的一些大问题。 哦,不是“解决”了问题,也许吧,而是已经决定了要面对它们,不用逃跑,躲在哪个洞里学瑞普·凡·温克儿做什么黄粱一梦……不再试图靠酒精的麻醉来掩盖问题。当然了,我还是想看到 2000 年的,但即使就这么挺直了腰板坐着,我也能看得到……那时候我六十岁,没准儿,我还青春常驻,以至于可以冲着漂亮小姑娘吹口哨呢。不急。不管怎么说,对一个正常的男人而言,睡个长觉就一下子跳到下个世纪去并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那感觉就好像去看电影,还没看到前面发生过什么就直接跳到结尾部分一样无趣。下面三十年我要做的事就是:当时光之花渐渐绽开之时,尽力地用心去体会,去欣赏,这样我才能在 2000 年到来之际对它有所了解。 而现在,我要去跟迈尔斯和芭拉打一场漂亮仗。也许我赢不了他们,但我肯定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已经是在战斗中了——就像以前佩特在外面打了架,回到家里时虽然浑身浴血,却还大叫着坚持道:“你该去瞧瞧那只猫的惨相!” 对于今晚的会面,我并不指望什么,总的来说就是正式宣战。我打算要毁掉迈尔斯的好觉……而他则会打电话给芭拉,再毁掉她的美梦。 注释 达拉斯:美国城市。 福特和莱特兄弟:福特是汽车的发明人,开创了汽车工业;莱特兄弟是飞机的发明人,开创了航空工业。 山姆大叔:指美国政府。 麦格罗希尔出版公司的施威特产品目录:美国权威性产品目录年鉴,不同的产品类别都有各自的产品目录,主要用于产品的出口查询。 普拉克西特列斯:古希腊后期杰出的雕塑家,雅典人。擅长探求体态美,以神话为题材作人性化的表现,著名作品有:《杀蜥蜴的阿波罗》、《信使神赫米斯》、《克尼多斯的阿芙洛特》等。 林堡奶酪:比利时原产干酪的一种,气味浓烈。 贝尔–艾尔高尚住宅区:洛杉矶地区最豪华的高尚住宅区。 马丁尼酒:一种鸡尾酒,由杜松子酒、苦艾酒等混合而成。 罗维设计公司:由美国工业设计奇才雷蒙·罗维所创,他曾创造了一系列范围广泛的设计,大到汽车和空间站,小到邮票和壳牌石油公司的图标等。 软头弹:一种杀伤力很大的子弹。其铜皮只包裹弹头的基部,前端露出铅头,其目的在于促成弹头在击中目标后得以扩张,加强杀伤力,同时避免穿透目标。击中目标后,子弹会留在体内并造成较大创面,同时增加了痛苦及医疗难度。 黄犬合约:美国劳工运动史中有一种所谓 Yellow-dogcontract 的不平等合约。工人受雇时,资方要他签约不得参加工会。这个合约称为“黄犬合约”,早已被视为非法合约。 胜诉酬金:如果当事人的诉讼案胜诉,该律师可从审判所得的全部收益中按事先定下的比例提取部分金额作为酬金;而如果败诉,则当事人无需向该律师支付任何费用。这种诉讼,一般涉及的金额很大,却又有一定风险,而酬金的比例也就相对提高,有时达百分之三十。 拿破仑工厂:指精神病院,因为拿破仑被描述为“想干的事太多,又全都干成了”,而有许多得了妄想症的人都声称自己就是拿破仑,所以有人指精神病院便是出产拿破仑的地方,进而也就称精神病院为拿破仑工厂了。 丽奇·蒂奇·塔维:对丽奇的昵称。 瑞普·凡·温克儿:一篇短篇小说的主人公,他偶遇一群奇人,因偷喝了一口酒而昏睡了数十年。《瑞普·凡·温克儿》原名译为《吕柏大梦》或《李白大梦》,最早的译文见于《申报》1872 年 4 月 22 日版。该文作者系美国十九世纪著名文学家,素有“美国文学之父”的华盛顿·欧文(1783 ~ 1859)。 第三章 在我驱车前往迈尔斯家的一路上,我都轻松地吹着口哨。我已经不再担心那一对“贵人”的事了,而在最后五十英里的路途中,我已经又私下里设计出两个全新的小器具,这两个中间的任何一个都能让我发财致富。其中一个是绘图仪,操作起来就和电子打字机一样。我猜美国全境内,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出五万个工程师来,他们每天都弯着腰伏在制图板上,同时心里还在厌恶着这样的劳作,因为它会使你腰肌劳损,并会毁了你的眼睛。并不是他不想画图——他们的确是想那么做的——而是从身体的角度讲,那实在太辛苦了。 我所设计的小器具其要旨就是让工程师们可以坐下来,坐在又大又舒适的椅子里,敲几个键就能把图纸在键盘上面的绘图板上展开。同时按下三个键则可以在图上画出一条水平线来,想让它在哪儿就在哪儿;按下另一个键,你就可以用无数垂直线阴影描出它的轮廓线来;按两个键,接着再按两个,你就可以成功地在一个已指定的斜面上画出一条斜线来。 哎呀!只要再多一点点额外的花销增加一个附件,我就可以多加一块绘图板,这样就能够让一个建筑师在等轴线上进行设计了(这是建筑师们惟一简单可行的设计方法),他甚至连看都不用看就可以由此得到第二张完美的远景透视图。喔!我甚至可以进一步设计那个绘图仪,让它能够直接从等轴线上拉出地板轮廓和电梯效果图来。 这个设计的美妙之处在于,它几乎可以完全用标准件组合完成,其中大部分在售卖收音机和照相机的店铺里就能买得到。我的意思是说,所有的部件,除了控制板。而我可以肯定,我能用面包板——手提式电子实验线路板——拼凑着做出个模型来,只要买一个电子打字机,把它的内部装置剥离出来,再把那些键和其它电路搭在一起用以施控。用一个月的时间拼出一个雏形来,再用六个星期的时间清理程序错误…… 不过,那个产品我暂时只想把它藏起来,付之脑后便罢。毫无疑问我有能力把它做出来,而且肯定有市场,但真正使我高兴的是,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跳过可怜的老家伙——灵活的富兰克。我对富兰克的了解比任何其他人所能学得到的都要多,即使他们把它研究上一年也罢。而他们所不知道的,甚至在我的笔记中也未曾提到过的,那就是,我在选择零件时,任何部分都有至少一种以上可操作的替换件——而我则是在考虑他做为家仆的限制之下做出选择的。做为新设计的第一步,我就可以甩掉这条限制条例,让他无需架构在动力轮椅上。从这儿往后,我可以做任何改进,只除了我必须要用到托森记忆管——但迈尔斯无法阻止我用到这些电子管,它们早就在市场上了,任何想要设计控制程序的人都可以任意选用。 绘图仪的事可以等一等。我会忙于设计这个功能无限、全用途的自动化器具,只要无需真人的判断力,所有人类可完成的工作,它都可在编程后适用。 不,我还是先拼出一个绘图工具来吧,然后我就能够用自己的绘图仪来设计多才多艺的佩特了。“怎么样,佩特?我们将要用你的名字来命名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机器人呢。” “那又怎样?” “别那么多疑嘛,这可是项荣誉呢。”在富兰克身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后,我即将用自己的绘图仪来设计佩特了,可以更加切实地精心制作,加速制作。我要把他制成一个杀手,一个足球场上的全能球员,要在他们有能力把富兰克推出市场之前就足以替代富兰克。要是走运的话,最好我能把他们逼得破产,让他们求我回去。杀了会下金蛋的鹅,难道这就是他们想要做的事吗? 迈尔斯的家里亮着灯,他的车停在围栏边。我把车停在迈尔斯的车前面,然后对佩特说道:“你最好待在车上,伙计,保护好车子。如果有人来,你就快速地喊三声‘站住’,然后就开枪杀死来犯者。” “不!” “要是你想进去,就必须待在包里。” “随口说说的吧?” “不要跟我争。如果你想进屋去,就跳进你的包里。” 佩特跳进了那个旅行包。 迈尔斯让我进了门。我们俩谁也没打算跟对方握手,他让我进到他的起居室里,冲着一把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芭拉也在。我没想到她会在,但我认为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看着她咧开嘴笑了:“能在这儿见到你可真是太超乎想像了!别告诉我说,你一路从莫哈维赶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这个渺小的老家伙谈谈心罢了。”噢,刚开始的时候,我那样子简直像裤带断了一样窘。你该看看我在宴会上戴女帽时的情景,跟这差不多。 芭拉蹙起眉头。“别开玩笑了,丹。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如果你有话可说的话,然后就离开这儿。” “别催我。我倒觉得这场面很是温馨舒适呢……我的前生意伙伴,我的前未婚妻。我们惟一缺了的就是我以前的生意。” 迈尔斯安抚着说道:“现在,丹,不要用那种态度嘛。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而且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回来工作。我会很高兴看到你回来的。” “为了我好,哦?这听上去就好像他们吊死盗马贼时对他所说的话。至于说到回来——怎么样,芭拉?我能回来吗?” 她咬了咬嘴唇。“要是迈尔斯那么说的话,当然了。” “这就仿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一般,听上去言犹在耳:‘要是丹尼那么说的话,当然了。’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变了,这就是生活。而我是不会回来的,伙计们,你们大可不必那么烦躁不安。我今晚过来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 迈尔斯瞥了一眼芭拉,她说道:“举个例子?” “那好吧,首先,你们中间到底是谁伪造出的这一起骗局?抑或是你们二人共谋?” 迈尔斯缓缓地答道:“那个词太龌龊了,丹。我不喜欢这种说法。” “噢,行了,行了,就别再拐弯抹角了吧。如果你觉得这个词太龌龊,而事实上你的所作所为是十倍于此的龌龊。我是指,伪造那份黄犬合同,伪造专利转让书——这可是联邦罪案级的犯罪,迈尔斯。我想,他们每隔一个星期的星期三都会用管子往狱室里送点阳光的。我不能肯定,但毫无疑问联邦调查局会给我打电话的。明天。”我补充道,看上去他有些畏缩了。 “丹,你不会那么傻,以至于想在这上面找麻烦吧?” “麻烦?我可是打算要全方位地向你进击呢,民事法、刑事法,全都算进去。你会忙得不可开交,连抓痒的时间都没有……除非你答应我做一件事。不过,我还没提及你的第三项轻罪呢——你偷窃了我设计灵活富兰克的笔记和草图……还有那个工作模型,尽管你可以要求我付材料费,因为我的确是把它们划到公司的账单里去了。” “盗取?胡说八道!”芭拉突然说道,“你是在为公司工作。” “是吗?大部分工作可都是我在晚上完成的,何况我从来都不是公司的雇员,芭拉,正如你们俩都知道的那样,我只不过是从公司的盈利中按我拥有的股份数提取生活费罢了。曼尼克斯企业集团会说些什么呢?要是我寄给他们一份犯罪投诉书,所涉及的正是他们感兴趣要收购的——受雇女郎、魏利,以及富兰克——控告说,这些东西全都不属于这家公司,而是从我这儿偷走的,会怎么样?” “胡说八道,”芭拉冷酷地重复道,“你是在为公司工作。你是签了合同的。” 我向后靠了靠大笑道:“瞧,孩子们,现在你们没必要再扯谎了,省省口水等上了证人席时再用吧。这儿没有任何外人,只有我们这几个懦夫。我真正想知道的只是,到底是谁策划的?我知道这骗局是怎样实施的。芭拉,你通常会把文件拿来让我签字,如果有一份以上的备份需要我签的话,你会用纸夹把其它的备份和最面上的那份文件夹在一起——当然了,是为了我方便。你永远都是个完美的秘书嘛——而所有下面的文件,我就只能看到需要我签名的地方。现在我知道了,是你偷偷地把你的王牌巧妙地夹在那整整齐齐的一叠文件里,所以,我已经明白了谁是这个阴谋的具体实施者:迈尔斯是做不了这种事的。呸!迈尔斯甚至连打字都打不好。但是,是谁起草了那些文件好让你糊弄我签名的呢?你吗?我不这么认为……除非,你受过什么专业训练而你从未提及过。怎么样,迈尔斯?单单一个速记员有没有可能如此完美地遣词造句,以至于写出那样绝妙的七条条款来呢?我是说,你。” 迈尔斯的雪茄已经灭了很久了。他把它从嘴边挪走,看了看雪茄,然后小心谨慎地答道:“丹,老朋友,如果你以为你可以设下圈套,套出我们的供词来,那你一定是疯了。” “噢,住口吧你,我们单独在这儿,没别人。你们俩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有罪的,但是,我宁愿相信,那个时候是达丽拉去找了你,整件事都是她一手包办的,从头到尾都是,然后,她又在你意志薄弱之时诱惑了你。然而,我知道那不是真的,除非芭拉她自己是个律师,你们俩一定都牵涉其中,这之前或之后你们都是同谋。是你写了那些含糊其词的条款,而她则把它打出来,骗我在上面签了字。对不对?” “别回答他,迈尔斯!” “我当然不会回答他了。”迈尔斯同意道,“他也许会在那个包里藏个录音机的。” “我倒是真该藏一个的,”我点头道,“可我没那么做。”我拉开旅行包的顶部,佩特伸出脑袋来,“你都听见了,佩特?注意一下你们所说的话,伙计们,佩特可是有着大象的记忆力呢。不。我没拿录音机来——我只不过是那个老好人,呆子丹·戴维斯,那个从来都很冲动、不懂得运筹帷幄的人。我一路以来一错再错,信任我的朋友们……正如我以前信任你们俩那样。芭拉是律师吗,迈尔斯?抑或是你自己冷血地坐下来,计划着怎么才能把我绑得动弹不得,好以看上去是合法的手段打劫我?” “迈尔斯!”芭拉插嘴道,“以他的技术,他完全可以做出一个和一包烟一样大小的录音机来。也许没在那包里,就藏在他身上。” “真是个好主意呀,芭拉。下一次我一定要弄一个来。” “我就怕这个,我亲爱的。”迈尔斯答道,“如果他有的话,那你说的已经太多了。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芭拉以一个我从未听她说过的脏话作为回答。我的眉毛顿时扬起:“开始狗咬狗了吗?已经开始窝里斗了吗?” 迈尔斯的神经正越绷越紧,我很高兴看到这一幕。他答道:“注意你的用词,丹……如果你还想健康地活下去的话。” “啧,啧!我可比你年轻,最近一段时间还学了不少柔道呢。而你是不可能朝一个人开枪的,你宁愿用某种伪造的‘合法’文件来陷害他。我说‘贼’,意思就是‘贼’。贼和谎言者,你们俩都是。”我又转向芭拉,“我家老头子跟我说,永远不要称呼女人是谎言者,甜美眉,可你根本就不是女人,你是一个谎言者……一个贼……一个婊子。” 芭拉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她所有的美丽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潜在的食肉动物的本性。“迈尔斯!”她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道,“难道你就坐在那儿听任他——” “安静!”迈尔斯下令道,“他的无礼是精心算计好了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我们,以至于说出什么我们日后会后悔的话来。你几乎就要那么做了,所以请保持安静。”芭拉闭上了嘴,但她的脸色仍旧看上去一副凶猛的样子。迈尔斯转向我:“丹,希望,我一向都是个讲求实际的人。在你离开公司之前,我曾尝试着让你明白原因所在。面对这样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我也尝试着安排了一个温和的处理方案。”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默不做声地被强暴。” “随你怎么说吧,我还是想要寻求一个平和的解决方案。任何一种诉讼你都不可能会赢的,但身为律师,我深知即使能胜诉也最好不要惹上官司。如果可能的话,你刚刚提到过,我能为你做一件事以安抚你。告诉我,是什么事,也许,我们能达成协议。” “噢,那个,我正要跟你说呢。这件事你办不成,可兴许你能做个安排。很简单,让芭拉把我送给她作订婚礼物的那些股份转让回我的名下。” “不!”芭拉说道。 迈尔斯说道:“我告诉过你保持安静。” 我看着她说道:“为什么不呢,我的前亲密爱人?我已经在这一点上接受了忠告,正如律师们所建议的,那么,既然股份是考虑到你答应嫁给我的事实基础上才送给你的,那你不仅在道义上有此义务,在法律上也理应把它还给我。我相信它所表达的含义在于:那并不是一份‘免费的礼物’,而是作为一种交换,以换取某种期许中的、签下了契约的回报。但是,这份回报我却从来也没能收到,而所谓‘回报’,指的也就是那个从某种角度上讲还算可爱的人。所以,吐出来吧,怎么样,哼?还是你又换了主意了,现在你又愿意跟我结婚了?” 她告诉了我在哪里在什么情况下我才能有指望跟她结婚。她那张嘴还真是够恶毒的,如此气急败坏的她我倒是头一次见。 迈尔斯疲倦地说道:“芭拉,你只是把事情越弄越糟罢了。你难道就不明白他是在故意惹我们发火吗?”他转向我,“丹,如果你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你可以走了。我承认如果情况如你所述,那你也许说对了,然而,情况并非如此。你把股票转让给芭拉是为了你所收到的等价品。” “哼?什么等价品?那张被取消了的支票在哪儿?” “不需要任何支票,是为了她在职责以外对公司的贡献。” 我盯着他说道:“多么可爱的故事啊!瞧,老伙计迈尔斯,如果是为了对公司的贡献,而不是为了我自己,那你一定也知道此事吧,一定也渴望着付给她同样数额的股票了吧——毕竟,公司的盈利我们一向是五五平分的,即使我曾……曾经认为我已……已经维持了对公司的控股权。别告诉我你给了芭拉同样多的一份股份?” 这时我看到他们相互瞥了一眼,而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预感。“也许你的确那么做了!我愿意拿我的小汤圆儿来打赌你那么干了,不然她是不会参演的,对不对?那样的话,你可以拿性命打赌她立刻就去把股票转让注册了……而注册的时间会显示出,我是在我们订婚的时候把股票转让给她的——订婚仪式是在赫拉德沙漠举行的——随后你就一边把你的股票转给了她,一边在我脚下设绊儿,而她则抛弃了我——这一切全是有据可查的!也许会有哪个法官愿意相信我呢,迈尔斯?你怎么认为?” 我已经揭开了他们的秘密,我已经揭开了他们的秘密!从他们变得面无表情的脸上,我能看得出,我已经误打误撞发现了他们永远也不会向我说明的一个事实,一个我注定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事实。于是我开始挤兑他们……同时又有了另一个疯狂的猜测。疯狂?不,绝对是符合逻辑的猜测。“多少股份,芭拉?就和你从我那儿拿到的一样多吗?不就为了‘订婚’吗?你为他做的可更多呢,你该得到更多的。”我突然停了下来,“按说……我认为这很奇怪,芭拉怎么会一路跑到这儿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说话呢,瞧她是多么憎恨跑这一趟啊。也许,你根本就不是一路赶来的,也许你一直以来根本就住在这儿。你们俩是在同居吗?或者我该说是‘订婚’了呢?再或者……你们已经结婚了?”我想着又说道,“我敢打赌你们是结婚了。迈尔斯,你可不像我一样有一对星眸。我可以拿我另一件衬衫来打赌,你永远、永远不会仅仅为了一句结婚的诺言就把股票转给芭拉,但你也许会把它当成是结婚礼物——这样你就可以拿回投票控制权了。不用烦劳你回答了,明天我自会开始挖掘事实的真相。这些一定也被记录在案了。” 迈尔斯瞥了一眼芭拉,然后说道:“别浪费时间了,来见过甄垂夫人。” “是吗?恭喜恭喜,恭喜你们俩。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现在来谈谈我的股份,既然甄垂夫人显而易见地不可能再嫁给我了,那么——” “别傻了,丹,我早就推翻了你那荒谬可笑的理论。正如你所做的,我的确把一些股份转让给了芭拉,但那是基于相同的理由,为了表彰她对公司所做的贡献。诚如你所说,这些事都有据可查。芭拉和我只是一个星期前结的婚。” 这些话让我又回到了原点。迈尔斯太聪明了,他是不会编造一个让我很容易就能査出真伪的谎言的。但那里面就是有些东西显得那么不真实,一些我迄今为止仍未发现的东西。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哪儿结的婚?” “圣塔芭芭拉法院,上个星期二。但那不关你的事。” “也许无关吧。股票是什么时候转的?” “我也记不得具体时间了,如果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査査看。” 该死的,这听上去可是一点儿也不真实,他怎么可能会在得到芭拉的承诺之前就把股票转给她嘛。这种草率的把戏是只有我才耍得出来的,根本不符合他的个性嘛。“我在想,迈尔斯。要是我请个侦探来调查此事的话,也许我会发现你们俩在这之前不久已经结过一次婚了呢?也许是在尤马?或是在拉斯维加斯?抑或是上次你们去北部参加税务聆听会时,躲到里诺去了?兴许,在那儿能找到什么证据,证明确实有过这样一条婚姻记录。而兴许,股票的转让日期,还有我把专利转让给公司的日期,全是绝妙的模仿,如法炮制,啊哈?” 迈尔斯并没漏馅儿,他甚至连看也没看芭拉一眼。说到芭拉,她脸上的恨意如此之深,即使是黑暗中的复仇女神也不能使之再添半分。看上去正是时候,于是我决定把直觉所得推至极限。 迈尔斯只是简单地说道:“丹,我对你一直都很耐心,一直都在试图跟你和解,而这一切换来的却是谩骂和凌辱。所以我认为是请你离开的时候了。不然,我会狠下心来,努一把力把你们俩给扔出去——你和你那只生跳蚤的猫!” “噢!”我答道,“这可是你今晚所说的惟一一句有男人气概的话。但别把佩特称作是‘生跳蚤的’。他听得懂英语,而且他会很高兴能从你身上撕下一大块肉来的。OK,前好友,我会走的……但我想在走之前做一番简短的落幕词,很短,这可能是我有生之年对你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了。OK?” “那……OK。简短些。” 芭拉急切地说道:“迈尔斯,我想跟你谈谈。” 他看也不看她,只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保持安静。“请吧,长话短说。” 我转向芭拉:“你可能会不想听到这些话,芭拉。我建议你走开。” 她留下了,当然了。我就是想要确保她会留下。我回望着他:“迈尔斯,其实我并不十分生你的气。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有罪的女人所做的甚至可以超越信仰。如果说参孙和马克·安东尼是脆弱的,我又怎能指望你会有免疫力呢?公正地讲,我不仅不应生你的气,还应感激你。我猜我是这么想的,一点点了。我确切地知道我是在为你感到遗憾。”我草草地瞄了一眼芭拉,“现在你得到她了,而她就将成为你的问题了……我为这一切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点钱财,以及暂时失去平静的心情。而她又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呢?她欺骗了我,她甚至设计说服了你——我所信任的朋友,和她一起来欺骗我……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会勾结一个新的傀儡开始欺骗你呢?下周?下个月?还是会有一年之长?而这是肯定的事,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迈尔斯!”芭拉尖声叫道。 迈尔斯以威胁的口气说道:“滚!”我明白他这么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我站了起来。 “我们正要走呢。我真为你感到遗憾,老伙计。从根本上讲,我们俩只不过犯了一个错误,既是我的错,也是你的错。但现在,你却要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了,而这真是太糟了……因为这是一个如此天真的错误。” 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想一想的,为什么一个女人,如此聪颖、美丽、称职且精力充沛,却愿意跑来为我们工作,还只拿文书兼打字员的薪水。如果我们能像那些大公司一样,取了她的指纹,依惯例做一番调査的话,也许我们就不会雇用她了……而你我到现在都还会是合作伙伴。” 又有机可趁了!迈尔斯忽然扫了一眼他的妻子,而她看上去——嗯,说她像“走投无路的老鼠”显然是错误的,老鼠的身段可比不上芭拉。 而我不能就这么简单一走了之,我就是要戳一戳。我向她走去,说道:“怎么样,芭拉?如果我拿起你身旁的那个高脚杯,把上面留下的指纹拿去查一査,我会发现什么呢?邮局里的照片吗?哪个大骗子?或是重婚者?也许,是为钱行骗的骗婚者?迈尔斯到底是不是你的合法丈夫?”我伸出手拿起那个高脚杯。 芭拉把它从我手中一把拍落。 接着我听到迈尔斯大声冲我叫着。 接着,我的好运气终于到头了。我真是蠢到家了,没带武器就闯进了危险动物的笼子里,然后,我又忘记了驯兽师守则的第一条: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迈尔斯大叫着,所以我转向他,芭拉则冲向她的手提包……我记得,当时我还在想,这个时刻对芭拉而言真是形同地狱吧,以至于她这么急切地要去拿香烟。 然后,我便感到了针头的刺痛。 我还记得,在我膝盖发虚,开始向着地毯上滑去的时候,我惟一感觉到的就是:绝对惊讶——芭拉居然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来,而这样的事却偏偏发生了……我还是太相信她了。 注释 达丽拉:《圣经》中的人物。传说中力士参孙是以色列人的一个勇士,因为力大无穷而所向披靡,其敌人买通美女达丽拉诱惑参孙,在得知他力大无穷的秘密后出卖了他,一代英雄悲惨落败在这妖妇的手中。 参孙:《圣经》中的人物。 马克·安东尼:古罗马的著名将军及执政官,原是凯撒的副将,在凯撒称帝被元老院谋杀后,安东尼、雷必达与屋大维共同组成了罗马的后三巨头。然而安东尼被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所诱惑,与她结婚生子,并自作主张将埃及从罗马的势力范围内划出还给这位埃及女王。公元前三十二年,屋大维在罗马元老院的授权下发起了对安东尼及埃及的讨伐,安东尼战死,克里奥帕特拉自尽,埃及亡国。 邮局里的照片:通常有通缉犯或寻人启事,都会在邮局张布照片。 第四章 我从来没有这样不省人事过,当药物开始发作之时,我感到头晕目眩、神志模糊——它的药效甚至比吗啡还来得快,但它和吗啡的相似之处也仅限于此了。迈尔斯厉声冲着芭拉喊了些什么,后来,因为我的双膝蜷缩着,他便从背后一把抱住我,双手环抱在我的胸前。他将我翻了个身,拽着我让我虚脱在椅子上。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头昏眼花的感觉居然逐渐消退了。 然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中的一部分已经死了。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在我身上用了什么:“僵尸之毒”,山姆大叔拿来洗脑用的秘密武器。据我所知,我们从未将之用于任何囚犯身上,可是,它却被那些家伙们大量地用于洗脑式的问讯调査过程中。而这就是它的特点了:非法但极其有效。现在,在某些情况下,做精神病理分析之时也会用到这类药物,但我相信,即使是心理分析师也需要法院庭令的批准才能使用此药。 上帝才知道芭拉是从哪儿搞到这种药的,但也只有上帝才知道芭拉的名册上究竟还有过哪些上当受骗的傻瓜。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想到那些,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瘫倒在那儿,就像一棵蔬菜一样纹丝不动。我静静地听着正在发生的事,看着我眼前的任何东西——但即使是葛黛娃夫人没骑着马,在我面前闲庭漫步,直到她走出我的视线,我可是连眼珠子也不会转一转的。 除非,我被告知要那么做。 佩特从他的包里跳了出来,见我萎靡不振地瘫倒在那儿,便一路小跑奔向我,问我什么地方不对了。看我没有回答,他便开始精神十足地蹭起我的胫骨来,他一前一后地蹭着,仍旧在向我要解释。看我还是没有反应,他跃上我的膝盖,把他的前爪搭在我胸前,直直地盯着我瞧,急切地想知道出了什么事,现在就要知道,无需废话。 我没有回答,于是他开始哀号。 而这个举动则引起了迈尔斯和芭拉对他的注意。迈尔斯刚一把我安置在椅子上就转向芭拉,痛苦而严厉地说道:“如今,你终于还是干出了这种事来!你疯了吗?” 芭拉回答道:“别那么紧张,胖子。我们要一劳永逸地解决他。” “什么?如果你以为我会帮人干下一起谋杀案——” “少废话!那倒是个符合逻辑的行动……可是你没胆做。幸运的是,他体内有了这种药物,我们就不需要那么做了。” “你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是我们的仆役了,我让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他再也不会招惹任何麻烦了。” “可……天啊,芭拉,你总不能永远用药物迷倒他吧。一旦他清醒过来——” “别再像个律师那样说话了。我知道这药物有何药效,而你不知道。等他清醒过来之后,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会一切照办的。我让他不要控告我们,他就不会控告我们;我让他以后别插手我们的生意,OK,他就会由得我们随意去做;我让他去廷巴克图,他就会去那儿;我让他忘记这一切,他就会全部忘记……他会完全照办的。” 我听着,听懂了她的话,但却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如果这时有人大叫道:“房子着火了!”我也同样听得懂,而我也还是不会感兴趣的。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哦?”她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你该信的。” “啊?你什么意思?” “算了吧,算了吧。这药起作用了,胖子。但首先,我们要——” 就在此时,佩特开始哀号起来。你不会经常听到一只猫哀号的,你可能一辈子也听不到。它们不会在打架的时候哀号,无论它们伤得有多重;它们也不会单单是因为不高兴而哀号。一只猫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那么做,当情形完全无法忍受、超出了它所能够接受的范围,而除了尖声厉叫就再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预告死亡的魂灵;同时,它也让人无法忍受,它的频率已经达到了令人紧张痛苦的地步。 迈尔斯转过身道:“那只该死的猫!我们必须把它从这儿弄出去。” 芭拉说道:“杀了它。” “啊?你总是太过偏激了,芭拉。为什么要杀它?丹会因为这只毫无价值的动物而搞出更多的骚乱来,即使我们彻底解决丹也不会比惹这只猫更糟了。”他转过身,捡起了佩特的旅行包。 “我要杀了它!”芭拉野蛮地叫道,“我想杀死这只该死的猫有好几个月了。”她四处打量着想找把武器,而她终于找到了一样东西:壁炉里的一根拨火棍。她跑过去一把抓住它。 迈尔斯拎起佩特想把他放进包里去。 “想”而已。佩特可不期望任何人把他给拎起来,除了我和丽奇,而即使是我也不会在他哀号的当口,不经认真地沟通交流,就把他给拎起来。一只心情被人打扰了的猫,其情绪会似爆炸般暴躁不安。但即使他现在并不悲哀,佩特也理所当然地绝不会容忍自己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就被人揪住颈背拎起来。 佩特立时挠破了他的前臂,又在迈尔斯左手大拇指的肥厚之处留下一排牙印。迈尔斯痛叫一声扔下了佩特。 芭拉厉声尖叫道:“站开,胖子!”然后用拨火棍一下将迈尔斯拨开。 芭拉的意图够明显的了,同时,她既有气力又有武器,然而,她却不精于使用她的武器;相反,佩特却对他自己的武器得心应手。他俯身躲过那全力一挥而下的棍棒,然后,回击了她四下:每条腿上挠了两爪。 芭拉高声尖叫着扔下了拨火棍。 剩下的情形我没太看到。我还在直直地向前望着,虽然能看到起居室里大部分的情形,但那个方向以外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没人让我往任何其它的方向看。所以剩下的情节大多数都是我听来的,只除了一回,他们两次返回从我的视区穿过,两个人追一只猫——然后,出于一次难以置信的突发事件,变成了两个人被一只猫追。撇过那短短的一幕不提,我对那场战役的认知就仅仅止于碰撞声、奔跑声、呼叫声、咒骂声,以及尖叫声。 但我不认为他们有任何机会碰到他。 那一晚发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就是:在佩特最美好的时刻,对于他最伟大的战役,最辉煌的胜利,我不仅没能看到所有的细节,还压根儿无法赞美任何一个过程。我看到了,也听到了,但我对此全无感觉;而对他决定性的最后一剑,我却完全麻木不仁。 我现在才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并想像着当时我所无法感受到的种种情绪。然而,这并不是一码事:我被永远地剥夺了应有的兴奋感,就像是个在蜜月中不幸得了嗜睡症的人。 撞击声、诅咒声突然间停止了,很快,迈尔斯和芭拉回到了起居室里。芭拉在喘息的间歇问道:“是谁忘了钩好安全纱门?” “是你。别再提这事儿了,都过去了。”迈尔斯的脸上和手上都淌着血。他轻抚着脸上新留下来的抓痕,其实这样对伤口可并不好。从某些情形看,他一定是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因为从他的衣服看像是那样,而且他的大衣在背后整个裂成了两半。 “除非在地狱里,否则休想我闭嘴。你屋里有枪没有?” “啊?” “我要射杀那只该死的猫。”芭拉的样子看上去比迈尔斯更糟:她身上有更多的肌肤裸露在外让佩特得以侵袭——腿、毫无遮掩的胳膊,还有肩膀。很明显,短时间内,她再也不能穿无肩的衣裙了,而且,除非她马上得到专业护理,否则一定会留下疤痕的。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贪婪凶恶的女人,刚和她的姐妹百无禁忌地厮打了一番。 迈尔斯说道:“坐下!” 她简短地回了他一句,言下之意是否定的:“我要宰了那只猫。” “那就别坐下,去把你自己洗洗干净。我会帮你上点碘酒和药,然后你再帮我弄。可是,就忘了那只猫吧,我们已经算是很不错地把它给摆脱了。” 芭拉的回答更确切地说其实是语无伦次,但迈尔斯听懂了。“你也一样,”他答道,“坦率地讲。瞧这儿,芭拉,就算我有枪——我并不是说我真有——而你走出去,开始开枪射击,不管你能不能打中那只猫,十分钟之内警察就会赶到,他们会四处窥探,不停地向你发问。你真希望当他还在我们手上的时候就发生这样的事吗?”他翘起大拇指朝我的方向指来,“而假如你手上没枪,想在今晚走出这栋房子的话,那只畜生也许会杀了你的,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真应该有一条法律禁止养这样的动物,他简直就是公众的威胁。听听他的叫声。” 我们一直都能听到佩特在房子周围徘徊着。如今,他不再哭嚎了,他正在大声发出挑战宣言——请他们挑选武器,出来,单打独斗也行,一起上也行。 芭拉听着,浑身颤栗。迈尔斯又说道:“别担心,他进不来。我不仅把你大开着的纱门钩好了,连门也锁上了。” “我没把门大开着!” “随你怎么说。”迈尔斯四下里走动着,査看窗户有没有关紧。没多久,芭拉离开了房间,他跟着也走了。他们离开以后,佩特就时不时地会闭一会儿口。我不知道他们走了有多久,时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芭拉先回来。她脸上的妆和发型都完美无瑕;她穿上了一件长袖高领的裙子,已被毁坏不堪的长筒袜已经重新换过。除了脸上一条条细细的抓痕,根本看不出刚才那场战役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因为她脸上那一副狰狞的表情,我一定会认为——在某种情况下——她的模样还是蛮让人赏心悦目的。 她直直走向我,让我站起来,我照做了。她快速而熟练地把我搜了个遍,一个兜儿也没忘了:表袋、衬衫口袋,还有夹克衫里面左边斜向而开的口袋(通常西装是没有这个口袋的)。所获无多——只装了少量现金的钱包、身份证、驾照,诸如此类,还有钥匙、一些零钱、一只用于抗烟雾侵袭的鼻用嗅入剂、一些不太重要而种类各不相同的零碎物品,以及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她亲自送来给我的保付支票。她把支票翻过来,看了看我已经在上面写好了的背书,显得十分疑惑。 “这是什么,丹?买了一大笔保险吗?” “不是。”其实我可以把剩下的都告诉她,不过,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回答最后问我的那一个问题。 她蹙起眉头,把它和我兜里掏出来的其它物件放在了一起。然后,她看到了佩特的旅行包,显然,她记起来了包里面的那个兜儿,我经常会把一些东西暂时放在那里,于是她把它拎起来,打开了那个口袋。 立刻,她便发现了我为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签好的那四份一式十九张表格。她坐下来开始看那些文件。我站在刚刚的位置上,就像是个裁缝的塑料模特儿,正等着被人拿走。 不一会儿,迈尔斯也进来了,他穿着浴衣,拖着拖鞋,还裹着为数可观的一大堆纱布和胶带。他看上去就像个不入流的中量级拳击手,刚被经理人出卖了,惨败了一场。他头上绑了一条绷带,由后至前缠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活像是印第安人在光头上留着的一小撮头发。一定是佩特在他摔倒之后逮着他了。 芭拉抬眼朝上瞄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冲他招了招手,指给他看她刚刚扫过一眼的那一打纸。他坐下来,开始阅读起来。很快,他赶上了她的进度,并隔着她的肩膀读完了最后一页。 她说道:“这使事情的复杂性异常增加了。” “言不尽实。这份委托书的安排是定在十二月四日——也就是明天。芭拉,他就像莫哈维沙漠正午的太阳一样炙手,我们得把他从这儿弄出去!”他扫了一眼时钟,“他们一大早就会到处找他的。” “迈尔斯,你总是压力一大就会变成胆小鬼。这是起突发事件,没准儿是我们所能指望的最好的突发事件了。” “你怎么考虑的?” “僵尸汤,用起来好用,但有一个缺点。想像一下,你在某人身上下了这种毒,给他灌输了若干你想要他干的事。OK,于是他照做了。他执行了你的命令,他必须那么做。你了解催眠术吗?” “不太了解。” “除了法律你还知道些什么,胖子?你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实施了催眠术之后的指令——这就跟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相仿——有可能互相抵触。最终,他可能会落入精神病医师的手中。如果那个精神病医师稍稍算是个高明点的大夫,他就会发现麻烦到底出在哪儿。完全有可能,这个丹会去找个精神病医师,而不管我给过他什么命令,我们都会失去对他的控制。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就能给我们找上一大堆麻烦。” “该死的,你跟我说过这药是万无一失的。” “老天啊!胖子,你必须把握住生命中的每一次机会,这样才有点趣味嘛。让我想想看。”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最简单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让他继续这个休眠跃迁旅程,他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即使他死了,也不见得会比这样的安排更妥当,使他不再来招惹我们——而且我们不必冒任何风险。我们无需再给他下一大串错综复杂的指令,然后祈祷上帝让他不要脱离我们的控制,所有我们该做的就是命令他继续他的冷冻休眠,然后拉他起来,把他从这儿弄出去。”她转向我,“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受休眠?” “我不打算去。” “啊?那这些都算是什么?”她冲着从我包里拿出来的那些文件比了个手势。 “安排冷冻休眠的文件,跟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签好的合同。” “他疯了。”迈尔斯评论道。 “嗯……他当然是了。我一直忘了,在这种药物的作用下,他们是不会真正有思考力的。他们能听、能说、能回答问题……但问题必须提得恰到好处。他们是无法思考的。”她走近我身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丹,我想要你告诉我,所有关于这笔冷冻休眠交易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讲来。你这儿已经有了交易安排所需的全部文件,显然你是今天才签了这份合约的,现在你又说你不打算去了。全都告诉我吧,因为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去,现在又为什么不去了。” 于是我全都跟她说了。通过这种问法,我是能够回答的。这可花了很长时间才讲完,因为我照她所要求的那样,从头开始一路细细讲下来。 “所以你就坐在那家汽车餐馆里,然后决定不去了?相反,你决定到这儿来,找我们的麻烦?” “是的。”我正要继续往下讲,告诉她我出来以后的路途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她我对佩特说了些什么,佩特又对我说了些什么;告诉她我曾在一家杂货店停下,如何处理了我那份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告诉她随后我是如何驱车来到迈尔斯家的,佩特怎么不愿意在车里等,怎么—— 她没给我那么个机会。她说道:“你又再次改变主意了,丹。你确实想接受冷冻休眠,你就要去接受冷冻休眠了,你不希望这世上有任何人或事挡住你的路,不让你去接受冷冻休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要去接受冷冻休眠。我想要去接受……”我开始摇摇晃晃起来。我一直都像个旗杆似的站着,足足站了一个多钟头,我猜得出那是个什么情形,浑身的肌肉一动不动,因为没人告诉我要动。我开始虚脱,缓缓地冲着她的方向倒下去。 她向后跳去并厉声喝道:“坐下!” 于是我依言坐下。 芭拉转向迈尔斯:“这不就行了。我会把命令反复灌输给他,直到我能确保他不会搞错。” 迈尔斯瞧着时钟道:“他说,医生要他在正午之前抵达。” “时间足够了。但我们最好自己开车把他送过去,只是为了——哦不!该死的!” “有什么麻烦吗?” “时间太短了。我给了他足够药倒一匹马的量,因为我想要药性发作得快些,这样就可以快些击倒他——在他击倒我之前。到中午的时候,他应该会足够清醒,可以使大多数人信服了,可要对付一个医生还差得远呢。” “也许,那只是敷衍了事。他的体检报告已经在这儿了,医生也签过名了。” “你听到他说那医生跟他讲了些什么吗?那医生会再次检査他,看他在此期间有没有喝过酒。这就意味着,他会检查他的灵活性,测他的反应时间,査看他的瞳孔,以及——哦,所有我们不希望发生的事。这些检查我们是绝不敢让一个医生插手的。迈尔斯,这行不通。” “那明天怎么样?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必须延误些许?” “闭嘴,让我想想看。” 不一会儿,她便开始察看起那些我带在身边的文件了。然后她走出房间去,接着又迅速地折返回来,还拿了一个珠宝工匠专用的镜片。她把那镜片像戴单片眼镜般旋进了右眼,接着便及其仔细地检査起每一份文件来。迈尔斯问她要干什么,可她理也不理。 不一会儿,她把镜片从眼中取出,随后说道:“感谢上帝,他们用的都是同样的政府统一用表。胖子,把黄页电话簿给我拿过来。” “干吗用?” “拿来,拿来。我要査一家公司确切的名字——噢,我知道是什么,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迈尔斯一边抱怨着一边拿来了电话簿。她翻査着,随后说道:“对了,‘加州高手保险公司’……而且每一页纸上都有足够的空白。我倒希望不是‘高手’而是‘汽车’,那样就更容易过关了——然而,我和‘汽车保险’可是没什么关系,再说,我也不清楚‘汽车保险公司’究竟做不做冬眠的生意。依我看,他们只做汽车跟卡车的生意。”她抬头道,“胖子,你得马上开车送我去厂里。” “啊?” “除非你知道有什么更快的办法搞到一台电子打字机,外观适合于行政用途,还自带复写带。不,你一个人去,把打字机给带回来,我还要打几个电话。” 他皱起眉头:“我开始有点明白你计划要怎么做了。可是,芭拉,这太疯狂了,简直是超乎想像的危险。” 她笑了起来:“那是你所认为的。早在我们合伙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有着很好的关系网。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那笔曼尼克斯的交易吗?” “嗯……我不知道。” “我知道。而也许你还不知道吧,髙手保险公司是曼尼克斯集团的一部分。” “嗯,不,我不知道。但我看不出这又有何不同。” “这意味着我的关系网还起得上作用。瞧这儿,胖子,我过去工作过的公司以前是帮曼尼克斯集团避税的……直到我老板去了国外。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到手了这么一笔好交易,却无需保证丹尼仔一定会同意这笔交易?曼尼克斯的一切我都很了解。现在,快点儿去把打字机拿来,然后我要让你见识一下艺术大师是怎么工作的。小心点那只猫。” 迈尔斯嘀咕着,但还是准备出发了,随后他又折回来问道:“芭拉?丹是不是把车就停在屋前了?” “怎么了?” “他的车现在不在那儿了。”他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嗯,他可能把车停在拐角附近了,这并不重要。去取那个打字机来,快点!” 他又离开了。我本来是可以告诉他们我把车停在哪儿了,可是,既然他们没问我,我也就没想过这件事。我压根儿就无法思考。 芭拉去了屋里的其它什么地方,留下我一个人。大约是黎明时分左右,迈尔斯回来了,看上去一脸憔悴,拎着我们那架死沉死沉的打字机。接着,我又被一个人留了下来。 芭拉一回来就说道:“丹,你那儿有一份文件授权那家保险公司看顾你所拥有的受雇女郎公司股票。你现在不打算那么做了,你想把它送给我。” 我没有回答。她看上去一副生气的样子说:“让我们换个说法吧,你确实是想把它给我,你明确地知道你就是想把它给我。你已经明白了,对吗?” “是的,我想把它给你。” “好。你想把它给我,你必须把它给我。在你没能把它给我之前,你是不会开心的。现在,它在哪儿?是不是在你的车里?” “不在。” “那它在哪儿?” “我把它寄出去了。” “什么?”她发出一声尖叫,“你什么时候把它给寄出去的?寄给谁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她把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挪到最后,我就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我只会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我所能处理的也就是这样了。“我把它转让出去了。” 迈尔斯走了进来,他问道:“他把它放在哪儿了?” “他说他把它给寄出去了……因为他已经把它转让出去了!你最好找到他的车,好好搜一搜——他有可能是以为他确实把它给寄出去了,毫无疑问,在保险公司的时候他还把它带在身上。” “转让了!”迈尔斯重复道,“老天爷啊!给谁了?” “我会问他的。丹,你把你的股票转让给谁了?” “给美洲银行了。”她没问我为什么,不然我就会告诉她关于丽奇的事儿。 而她所做的只是垮下肩膀,叹息着说道:“传来传去的,这已经变成一场球赛了,胖子。我看,股票的事儿就算了吧,要想把它从一家银行手里夺回来,简直比虎口拔牙还难。”她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除非他还没真的把它给寄出去。如果他还没那么做的话,我就有办法把股票背后的转让书给清掉,会完美得让你以为那股票刚被送到洗衣店里洗了一遍。然后,他就会再把它转让一次……转给我。” “是我们。”迈尔斯纠正道。 “那不过是细节问题。去找找他的车。” 过了一会儿,迈尔斯回来了,他声称:“这附近六个街区的范围内都找不到他的车。我巡查过了所有的大街小巷,他一定是乘计程车来的。” “你听到他说了,他是开自己的车来的。” “哦,可是,车子不在外面。问问他,他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把股票寄出去的。” 于是芭拉问了,我也如实地告诉了她:“就在我来之前。我把信投进塞布尔维达和温图拉大街拐角处的邮筒里了。” “你看他是不是在撒谎?”迈尔斯问道。 “他不能撒谎,在他现在所处的这种状态下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回答得太肯定了,不可能搞错的。算了吧,迈尔斯。也许,在他处理掉那些股票之后,结果却证明他的转让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他已经把它卖给我们了……至少,我要先让他在一些白纸上签几个名,我准备试一试。” 她的确想要拿到我的签名,我也的确想要帮她,但是,在我现在所处的这种状态下,我是无法把字写好以符合她的要求的。最后,她一把把纸从我手中攫了过去,满怀敌意地说道:“你真让我恶心!我都能签得比你好。”然后,她向我这边靠过来,恶狠狠地说道:“我希望能杀了你的那只猫。” 他们没再来打扰我,直到那天晚些时候。随后,芭拉进来说道:“丹尼仔,我要给你打一针,然后你会感觉好了很多。你会觉得可以站起来了,还可以四处走动,一举一动都能像你以前那样。你不会再生任何人的气,尤其是生迈尔斯跟我的气,我们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的确是,对不对?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们,你和迈尔斯。” “但我还不仅如此,我是你的姐姐。说一遍。” “你是我的姐姐。” “好。如今我们要开车出去一趟,随后你会接受一次长期休眠。你一直都在生病,而等你醒了之后,你就会痊愈了。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是的。” “我是谁?”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姐姐。” “好孩子,把你的袖子卷上去。” 我没感觉到针头的刺入,但当她把针头拔出之后我却觉出痛来了。我坐了起来,努力挣扎着说道:“哎呀,姐,这么痛啊,是什么玩艺儿?” “是能让你感觉好一些的东西。你一直在生病。” “是的,我病了。迈尔斯去哪儿了?” “他刚刚还在这儿。现在,让我们给你的那只胳膊也扎一针吧,把袖子拉上去。” 我说道:“干吗?”但我还是挽起袖子,让她又给我扎了一针。我跳了起来。 她笑着说道:“那并不真的很痛吧,是不是?” “啊?是,不痛。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会使你在路上觉得很困,然后等我们一到那儿你就会醒过来的。” “OK。我喜欢睡觉,我想要长期休眠。”随后我便觉得很困惑,四下里打量着,“佩特在哪儿呢?佩特要跟我一起睡的。” “佩特?”芭拉说道,“怎么啦?亲爱的,你不记得了吗?你把佩特送去丽奇那儿和她待在一起了,她会照顾好佩特的。” “噢!对了!”我咧开嘴解脱地笑了起来。我已经把佩特送去给丽奇了,我记得的确是把他寄出去了。这很好。丽奇喜欢佩特,她一定会在我长期休眠的那段日子里照顾好佩特的。 他们驾车带着我出去到了由许多小保险公司共用的叟戴拉统一圣殿——这些小公司没有自己的休眠圣殿。一路上我都在睡觉,但是,芭拉一跟我说话,我就醒来了。迈尔斯留在他的车里,是她带我进去的。 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个女孩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然后说道:“戴维斯?” “是的。”芭拉应道,“我是他姐姐。高手保险公司的代表在这儿了吗?” “你会在下面第九诊疗室里找到他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呢。你可以把文件交给髙手公司的人。”她颇感兴趣地望着我,“他已经做过体检了吗?” “噢,是的!”芭拉保证道,“我弟弟是因为治疗延误的缘故,你知道的,他服了些鸦片为了止痛。” 接待员同情地说:“噢,那就快进去吧。穿过那扇门,然后往左走。” 九号房里有两男一女,一个男人身着经纪人服装,另一个男人一身白,还有个女人则穿着护士的制服。他们帮我脱掉衣服,对待我就像就对个傻孩子一样,因为芭拉又跟他们解释了一遍,我为了止痛刚服用了镇定剂。他们刚把我的衣服剥光弄上手术台,一身白的那个男人就开始按摩我的胃,他把手指深深地按了下去。“这个没问题,”他宣布道,“他的胃是空的。”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吃什么也没喝过什么。”芭拉应道。 “那就好。有时,他们走进这儿的时候,填得就像个圣诞火鸡似的。有些人就是没头脑。” “对极了,真是对极了。” “啊哈。好了,孩子,在我把针扎进去的时候,握紧你的拳头。” 我照做了,随后,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异常模糊。突然,我想起一件事,便企图要坐起来:“佩特在哪儿?我要见佩特。” 芭拉握住我的手,吻着我道:“那儿,那儿,伙计!佩特来不了了,记不记得?佩特必须和丽奇在一起。”我安静了下来,而她则柔声对其他人说道:“我们的兄弟佩特,他家里的小女儿病了。” 我渐渐地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很冷。可我动弹不得,够不着被子。 注释 僵尸之毒:南美及美国南部伏都教据说有一种僵尸之毒,中毒之人会完全受施药之人所控。 葛黛娃夫人:英国传说中的人物。传说十一世纪的英国有一位爱财如命的领主列佛瑞克,对领地上的人民横征暴敛。其妻葛黛娃夫人被人民的哀求打动,向夫君请愿,列佛瑞克便提出苛刻的要求,说如果葛黛娃夫人愿意在正午时分从当地最热闹的大街上裸体骑马跑上一圈的话,他便如葛黛娃夫人所愿减少赋税。于是葛黛娃夫人真的骑马自大街上奔驰而过,而老百姓为了感谢她,自动闭门不出。惟一一个好色的小裁缝汤姆,因为偷看葛黛娃夫人的裸体而变成了瞎子。 廷巴克图:非洲港口城市。马里的历史名城,位于撒哈拉沙漢南缘,尼日尔河中游北岸,是古代西非和北非骆驼商队的必经之地,古马里帝国和桑海帝国的重要都市,盛产黄金和象牙。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及自然遗产保护名录。 最后一剑:斗牛表演中的前几剑都是为了消耗牛的气力,并增加观赏性,而斗牛士要到最后才给予牛以致命一击,这最后一剑正是斗牛表演的高潮。 表袋:过去用来装怀表的口袋,多在背心的胸前。 第五章 我正向酒保抱怨空调的问题——温度定得太低了,我们大家都会感冒的。“没事儿的,”他向我保证道,“等你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睡吧……睡吧……晚间例汤,美妙的睡眠。”他有着一张芭拉的脸。 “那热饮又如何?”我想知道,“一集《猫和老鼠》,还是一个涂了热黄油的屁股?” “你还真是个臭屁酒鬼呢!”医生答道,“冷冻睡眠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高抬他了,把这臭屁酒鬼给我扔出去!” 我想用自己的脚钩住黄铜轨道以阻止他们,可这家酒吧里没有黄铜轨道。这看上去怪怪的,而我感觉自己平板板地躺着,这似乎也怪怪的,除非他们为没有脚的客人提供了床上服务。我没有脚,因此,我又如何能用脚来钩住黄铜轨道呢?我也没有手。“瞧,无底洞,没有手!”佩特坐在我的胸膛上大声哀嚎着。 我又回到了部队里,做基本训练……高级基本训练。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正身处霍尔营中,接受着那些愚蠢练习中的一项,他们把雪沿着你的衣领往里灌,说这样才能以此为模子做出一个你来。我被迫攀登所有科罗拉多州最该死最高的山峰,山上冰雪覆盖,而我又没有脚。不仅如此,我还得扛着人们前所未见的最大的包裹——我记得,他们正试图研究能不能用美国兵来替代扛东西的骡子,而我被挑中的原因就在于我属于可牺牲的资源。幸亏小丽奇一直跟在我身后,一直推着我,否则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上士转过身来,他有一张恰似芭拉的脸,因为愤怒而脸色铁青。“继续!你!我可没时间一直等你。我不管你做得到还是做不到……但在你到达之前,绝不可以睡觉!” 我没有脚,再也走不了了,于是我跌倒在雪中,感觉到冰样的温暖。我确实是睡着了,而丽奇恸哭起来,求我不要那么做。可我必须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和芭拉躺在床上,她摇着我说道:“醒一醒,丹!我不能等你三十年,女孩子是一定要为她自己的将来着想的。” 我想要爬起来,把床下我那装满了金子的包递给她,可是她已经走了……不管怎样,一张脸长得像她的受雇女郎已经捡起整包金子,把它放在头顶的托盘上,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门。我想要追她,可发现我没有脚,连身子都没了。“我没有躯体,也没人关心我……”世界上充斥着无数的上士和工作……所以,你在哪儿工作、怎样工作,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听任他们把轭具放在我的背上,于是我又回去攀登那冰雪大山。那里一片雪白,四周的景致美不胜收,只要我能爬上那光明顶,他们就会让我睡上一觉的,那才是我想要的。但我永远也做不到……我没手,没脚,什么都没有。 山上森林着大火了。雪并没有融化,可我在不断的挣扎中感觉到热浪一阵阵向我袭来。上士把身子向我靠过来,他说道:“醒一醒……醒一醒……” 他刚刚才把我叫醒了,就在他要我再睡上一觉之前。有那么一会儿,我茫然于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部分时间,我躺在桌子上,感觉到他在我身下颤抖着,那儿有灯,有似蛇般模样的装置,还有许多人。等我完全清醒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觉一切良好,只是有点无精打采和飘飘然,就像刚洗完土耳其浴一般。我又有手有脚了,然而,却没人跟我说话,每次我想开口问问题的时候,总有个护士会把什么东西塞进我嘴里。我被按摩了许多许多遍。 后来,一个清晨,我感觉很好,一醒来就起床了。我觉得有一点点头晕,但仅此而已。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而我也知道其它所有那些都只是梦。 我知道是谁把我弄到那儿去的。如果说当我处于药物控制之下的时候,芭拉给过我什么命令,要我忘记她迷晕并绑架了我的话,要么是命令没起作用,要么是因为经过三十年的冷冻休眠之后,催眠术的效应已经被清洗掉了。有些细节我还是模模糊糊的,但我知道他们是如何迷晕并绑架我的。 我对此并不特别恼怒。真的,已经发生了的事,就在“昨天”,因为“昨天”指的是你睡了一觉睡下去之前的那一天——只不过,这一觉就睡了三十年。我的感受很难用言语准确地表述出来,因为这完全是主观上的意念,但是,尽管我的感受是针对那么久远的事件,可在我的记忆中,“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是那么清晰。你见过棒球赛电视转播中的双重影像镜头吗:当投手挥臂准备投球之时,会有一个远景镜头拍出整个棒球比赛的菱形球场,而与此同时,投手的影像便如鬼魂般浮现在屏幕顶端的一个小窗口里。和这差不多……我有意识的回忆就像特写镜头,而我情绪上的反应却又是针对那么久那么远的东西。 我有充分的意愿要找出芭拉跟迈尔斯,把他们剁成肉酱做猫食,不过这事儿不急。明年再做吧——此时此刻,我急切地想要看一看 2000 年到底如何。 可是,说到猫食,佩特在哪儿?他应该在附近什么地方的……除非那可怜的小乞丐没能活过休眠期。 这时——不,并不是直到此刻——我记了起来,我准备带佩特一起休眠的周详计划被彻底毁掉了。 我把芭拉跟迈尔斯的名字从“暂缓”区挪进“紧急”区。想杀我的猫,是不是? 他们做了比杀死佩特更糟的事;他们把他变成了一只野猫……让他在余下的日子里筋疲力竭地在后巷搜寻着残羹冷炙,而他的肋骨越来越显瘦,他的本性原是个甜甜的小淘气,却被扭曲到不再相信所有两条腿的生物。 他们让他那样死去——因为算到现在他肯定是死了——让他死的时候还以为是我遗弃了他。 为此,他们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噢,我是多么希望他们还活着啊——我怀着无法言喻的迫切希望! 我发觉自己正站在病床的床尾,用力拉住栏杆以稳住自己的躯体,浑身上下只穿了一套睡衣。我四处打量着,想找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叫人来。医院的病房没怎么变。房间里没有窗户,我看不出光线从何而来;病床又高又窄,一如我记忆中病床一直以来的形象,但是,看上去,它已经被设计成特殊产品了,不仅仅是个睡觉的地方——似乎床底下有某种管道,和其它东西加在一起,我怀疑那组成了一个机械便盆,而床边的小桌子则已经成了床本身结构的一部分。可是,尽管我通常会对这类小器具产生极其强烈的兴趣,但现在,我只想找到那个用来传唤护士的梨形按钮开关——我想要回我的衣服。 找不到那个开关,但我发现它已经被转换为压力按钮,就在那严格来讲不能算是桌子的桌边。我的手停在那上面,想要弄明白该如何使用它。这时,我正躺在床上,正对着我头部的位置上闪烁着一行字,而背景则是透明的:“服务呼叫。”这行字几乎马上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请稍等。” 很快,门静悄悄地向一旁滑开去,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护士的变化也不大。这个护士恰如其分地娇小可人,有着我熟悉的坚定态度,就像个操练时的军士一般,戴着一顶神气十足的小白帽,下面罩着短短的淡紫色头发,身穿一身白色制服。制服的剪裁很怪,这儿遮住些,那儿露出些,风格和七十年代截然不同——不过,女人的衣服,即使是工作服也通常如此。无论在哪个年代,她这形象也还是个护士,只要看看她那态度就知道准错不了。 “你,回到床上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的衣服在哪儿?” “回到床上去。立刻!” 我的回答有理有节:“瞧,护士小姐,我是个自由的公民,超过二十一岁了,也不是个罪犯。我没有必要非回到那床上不可,而且我也不打算那么做。现在,你是打算告诉我我的衣服在哪儿呢,还是让我以我的方式出去自己找?” 她看着我,然后突然转身走了出去,门在她面前悄然无息地打开了。 可是,门却不会在我面前悄然无息地打开。我还在试着研究这里面的机关,因为我绝对坚信,不管是什么样的机关,只要有工程师能够设想得出,另一个工程师就有能力破解它。忽然,门再次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早上好。”他说道,“我是艾尔布赖特医生。”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在我看来,就像是在哈莱姆的礼拜日和野餐聚会时服装的大杂烩,不过,他那轻松活泼的语气和疲惫的双眼带着让人心悦诚服的专业感。我相信他。“早上好,医生。我想要回自己的衣服。” 他朝屋里走了几步,离门并不远,刚够让门在他身后滑回原来的位置,随后,他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包香烟来。他取出一根,轻快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接着把它放进嘴里,再吹出一口气,香烟自己就着了起来。他又把那包烟递给我。“来一根?” “哦,不了,谢谢。” “来一根吧,不会对你有什么害处的。” 我摇了摇头。过去我工作的时候总在身边点上一根烟,工作进程通过溢出的烟灰和制图板上的烫痕就可以判断得出。而现在,我看着烟雾缭绕却觉得有些无精打采,我寻思,是不是在休眠的这段日子里,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摈弃了对尼古丁的嗜好。“还是谢了吧。” “OK,戴维斯先生,我在这儿有六年了。我是催眠术、复生学及其它相关学科的专家,在这儿和其它一些地方,我已经成功地帮助了八千零七十三人从冷冻休眠中复苏,回到正常生活中——而你是第八千零七十四个。我见过他们刚一复苏时各种各样古怪的举动——对外行而言是古怪,对我来说却并非如此。有些人想要马上再回到睡眠中去,当我试图让他们保持清醒之时,他们便会冲我大声喊叫;有些人也的确又回去休眠了,而我们就不得不把他们遣送去另一类研究所;也有些人开始无休止地哭泣,因为他们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张单程车票,无论他们是从哪一年来的,要想回家都已经太迟了;还有一些人,就像你这样,索要他们的衣服,想要马上跑到大街上去。” “那,为什么不呢?难道我是囚犯吗?” “不是,你可以穿回你自己的衣服。我料想你会发现它们早已过时了,但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无论如何,等我把它们拿来的时候,你是否介意告诉我,有什么十分紧急的事使你不得不马上就去做,一分钟也等不得……在等了三十年之后?这就是你在次低温状态下所度过的时日——三十年。真的那么紧急吗?还是,等今天晚些时候也可以?或者是明天?” 我脱口而出说那就是他妈的紧急万分,可刚说完就停住了,我看上去一脸困倦的样子。“兴许,不那么急。” “那就帮我个忙,你能不能回到床上去,让我给你做个全身检査,吃个早饭,也许,在你急匆匆地往任何方向跑之前,我们还能聊一聊?或许,我甚至还能告诉你该往哪儿跑。” “哦,OK,医生。很抱歉给你惹麻烦了。”我爬上床。那感觉很好——我突然间觉得又疲倦又虚弱。 “没问题。你该看看我们曾经遇到过的其他病例,我们需得把他们从天花板上拽下来。”他把被单拉直到我双肩的位置,然后斜靠在内置于床体结构的桌子上。“艾尔布赖特医生,十七房,按程序送一份早餐到病房来,呃……菜单号选择四减。” 他转向我说道:“转过身去,把上衣拉起来,我想要检査你的胸肋部分。在我为你做检査的时候,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在他刺探我的肋骨之时,我尝试着思考一下,活动活动大脑。我怀疑他正在使用的那个东西是听诊器,尽管它看上去像是个小型的听力辅助器。然而,有一点他们没能对它做出什么改进:他推向我的信号采集器仍旧是又冷又硬,一如既往。 事隔三十年之后你能问点儿什么呢?他们是不是已经够得着星星了?这一回又是谁在炒作“以战止战”的课题?婴儿是不是从试管里生出来的?“医生,电影院大厅里还有没有爆米花机了?” “上次我去看电影的时候还有。我一向没什么时间享受这种娱乐。顺便说一句,现在用的是‘抓紧戏’这个词,不再是‘电影’了。” “是吗?为什么?” “去试一次,你就会明白的。不过要记住系紧安全带,有些镜头他们会把整个影院都设成无重力状态。瞧这儿,戴维斯先生,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同样的问题,所以我们已经建立起一套例行机制,以解答这类问题。每进入新的一年,我们都会用一些几经推敲的词汇来撰写历史及文化摘要。这很有必要,因为无论我们怎样缺乏震撼感,都有可能会很产生严重的认知障碍。” “哦,我猜也是。” “确信无疑。尤其是像你们这样,时间超级流逝者。三十年。” “三十年是最长的吗?” “既是,也不是。在我们的经历中,最长的一个是三十五年,因为最早的商业客户是于 1965 年十二月被置于次低温状态中的。你是在我手里复活的最长时间的休眠者,不过,我们这儿现在有个客户,合同上的休眠期长达一个半世纪。他们永远都不应该接下你长达三十年的合约,当时他们对这种技术了解得还不够。他们是在拿你的性命冒极大的风险,你算是幸运的。” “真的?” “真的。转个身。”他继续给我做检査,又接着补充道,“但是,根据现在我们所掌握的技术,要是有任何办法能找得到财力支持,我倒愿意为哪个人准备一次千年跃迁……让他维持在你所处的那个温度状态下一年,只是做个测试,然后在一毫秒之内迅速给他降温到零下二百度。他会活过来的,我这么认为。让我们检査一下你的反应能力吧。” 这个“速冻”买卖听上去对我没什么好处。艾尔布赖特医生继续说道:“坐起来,双膝交叉。你没有语言障碍的问题。当然,我已经很小心地专门选择 1970 年的词汇与你交谈——我对自己颇为自豪,因为只要是我的病人,无论任何人,我都能够有选择性地以他的第一方言与他交谈。我在这方面做过一次催眠式学习。不过,你可以在一周内就完全掌握当代习惯用语,这其实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些词汇。” 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至少有四次他所使用的词在 1970 年是没人用的,或者说,至少不是那么用的,但我觉得那样不大礼貌。“现在该查的就这些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顺便说一句,斯库尔兹夫人一直在试图与你联络。” “啊?” “你不认识她吗?她坚持说她是你的朋友。” “‘斯库尔兹’,”我重复道,“我想我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认识过几个‘斯库尔兹夫人’,但惟一能对得上号的只有我小学四年级时候的老师。可现在她应该已经去世了呀。” “也许,她接受了休眠术。好吧,你可以等你自己觉得会喜欢这条消息的时候再接受它。我会给你签发出院书的,但是,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再在这里待几天,吸收知识,重新定位。我一会儿再来探望你。那么,正如你那个时代人们常说的,‘二十三,快离开!’勤务员带你的早餐来了。” 我确信他当医生比当语言学家强,但我刚一瞧见勤务员就不再想着那件事了。它溜了进来,小心地避过艾尔布赖特医生,而当时,他正笔直往外走,压根儿没理它,一点儿也没做出闪避的动作来。 它走过来,调节着内置小桌子,把桌子转向我,打开,把我的早餐在上面摆好。“要不要我把您的咖啡倒出来?” “是的,请。”我并不真想让它倒咖啡,因为我宁愿让它保持热度,直到我把其它食物吃完以后再享用。但我就是想看它倒咖啡。 因为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它是灵活富兰克! 不是迈尔斯跟芭拉从我这儿偷走的那个不成熟的、用面包板搭出来的、临时拼凑而成的第一款模型,当然不是了。要说它有类似于第一款富兰克的地方,就如同我们说涡轮式高速汽车之于第一个不用马拉的四轮马车一样。但一个人对自己的作品总还是很清楚的。我已经搭出了基本模型,而这些都是必要的革新……这是富兰克的曾孙,改进过了,打扮漂亮了,变得更有效率了——但他们一脉相承。 “就这些了吗?” “等一下。” 显然我是说错话了,因为那个自动机械伸手到自己体内拉出一个硬塑料板来,然后把它递给了我。那块板仍旧系在它身上,由一根细钢丝相连。我看着塑料板,发现上面印着:
声控码——卖力的海狸 XVII-A 型 重要通告!这一款服务型自动机械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它根本没有理解力,只是一部机器。但为了方便您的使用,它的设计允许它响应一套口述的命令表。除了命令表里的指令,其余的全都会被忽略,如果有任何不完整的触发短语,或者是会造成选择电路进退两难的指令,它会提供这份指令说明板。请仔细阅读。 谢谢。 阿拉丁自动工程公司 ? 卖力的海狸、惠利瓦暴风、制图者丹、建造者比尔、绿色手指和看护者南妮的制造商。为客户提供特定的设计,以及在自动化方面的咨询服务。
“为您服务!” 这句箴言就出现在他们的商标上,里面的阿拉丁正擦拭着他的神灯,一个精灵正显出身形。 那下面是一长串简单的指令——停、走、是、否、慢点、快点、过来、找护士来,等等。然后是一串稍短些的指令集,都是些医院里常见的工作,例如擦背,同时还包括了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东西。指令集突兀地以一条申明结束:“第 87 条至 242 条指令只能由医院工作人员下达,因此这些指令短语未列于此。” 我并没有为第一款灵活富兰克设计语音编码,你必须用力按下他控制板上的按钮才行。这并不是因为我没能想到这一点,而是由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配备语音分析仪和电话交换机,那样会增加重量,增大体积,而且所耗费的比富兰克其余所有零件的总和还多,先生,想想吧……净耗。我认定自己有必要在准备好在这儿开始工程实践之前,去学一学小型化和简单化工艺方面最新的独创发明。然而,我却急于从卖力的海狸开始,因为从它身上,我可以看得出,这已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有趣了——这里面增加了许多新的可操作性。工程设计其实是一门实践艺术,相对于任何一个工程师个体而言,它更决定于科技的整体发展状况。当蒸汽机时代到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制造出蒸汽机——但之前却绝无可能。瞧瞧可怜的兰利博士吧,为了一架本应飞得起来的飞行机器而伤透了心——他已经在它身上投注了足够的天分——但他不过是太早了几年,因此还享受不到旁系技术发展的成果,他所需要的技术在当时是并不存在。又例如列昂纳多·达·芬奇,他所处的时代距离他所要求的技术是如此遥远,以至于许多他最辉煌的发明在当时都是绝对无法制造出来的。 我可要在这儿享受乐趣了——我是指,“现在”。 我交回那张说明卡,然后下床去看它的数据板。我半信半疑地期望能在底下的声明中看到“受雇女郎”这个名字,我猜想,也许“阿拉丁”是曼尼克斯集团的子公司。 数据板没能告诉我些什么,只有型号、序列号、厂家以及诸如此类的一些信息,不过,上面的确有列出它的父公司,大约有四十几个名字——而最早的那个,我非常非常感兴趣地注意到,成立于 1970 年……几乎可以肯定是基于我的原创模型及草图制造完成。 我在桌子上找到了一支铅笔和一本便笺,然后速记下了那第一个父公司的号码,不过,我的兴趣是纯理智性的。即使它真是从我这儿偷走的(我肯定是),那它的专利也已经在 1987 年过期了——除非他们修改了专利法——而只有在 1983 年以后获得的专利才仍旧有效。我不过是想了解一下。 自动机器上突然亮起一盏灯来,它报告道:“有人传召我,我可以走了吗?” “啊?当然了。走你的吧。”它开始去拿那个指令短语表,我急忙说道:“走!” “谢谢您。再见。”它绕过我。 “谢谢你。”我加上了重音,因为我的确是该谢谢它的。 “不用谢。” 不知道是谁为这小机器配的音,它的回答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男中音。 我回到床上,开始吃那些已经放凉了的早餐——只有配备了保温设备的食品还有些热度。 四减式早餐的分量大概刚够一只中等大小的鸟吃,但我发现这已经够了,尽管我一直都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下,我猜想是因为我的胃已经萎缩了吧。还没吃完我就想起来,这竟是我在这个新时代所吃的第一餐,我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放了一张菜单在上面——过去我称之为火腿的东西被列为:“烤过并发酵过的无皮肉制品,乡村式。” 但除了为着禁食三十年的缘故,我的心思并不在食物上。他们跟早餐一起送来一份报纸:《大洛杉矶时报》,2000 年 12 月 13 日,星期三。 报纸没怎么变,变的不是格式。这一份属于小报大小,纸张光滑,不再是由粗纸浆制成,插图要么是彩色的,要么是黑白立体图——对于后者的诀窍所在,我百思不得其解。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有立体图了,无需特殊的眼镜就可以观看。作为一个小孩子,我曾经为一则五十年代的冷冻食品立体广告而神魂颠倒,但那需要一种相当厚的透明塑料作材质,以形成许多微小的菱形格子,而这些却只单单在一张薄纸上,可看上去仍旧有深度,有立体感。 我放弃了,浏览起报纸的其余部分。卖力的海狸已经把它放置在一个阅读用支架上,有那么一阵子,似乎我能看得到的就只有第一页,因为我找不出什么办法可以翻开那该死的东西。报页似乎已经冻成一坨了。 最后,纯属偶然,我碰到了第一页的右下角,它随之卷了起来,靠到一边儿去了……一种表面控制技术,控制器便在那一点上触发。无论何时,只要我轻触那一点,其它的报页就会接连平滑地靠到一边去。 报纸上至少有一半的内容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让我怀念起自己的那个时代来——“您今日的星势运程”,“市长首次向公众展示新建的水库”,“安全限制条例正逐渐损害新闻自由——纽约议员作如是说”,“巨人队一天内两场皆胜”,“反常的温暖天气威胁冬季运动会”,“巴基斯坦警告印度”——等等,沉闷无比。我就来自这样一个时代。 还有一些其它新条目,但标题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银子号航天飞机仍然因双子座流星雨而不得不暂停发射——24 小时空间站已经两次被击穿留下孔洞,无人员伤亡”;“南非开普敦市四名白人设私刑——需要联合国采取行动加以制止”;“代母亲组织起来争取更高收费——她们要求宣布‘业余人士’从事此业的行为为非法”;“密西西比的种植园主在反僵尸毒法的条款下被提控——他在答辩时声称:‘那些孩子们没有服用药物,他们就是笨!’” 关于最后一条,我相当清楚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自己深有体会。 但有些新闻条目我就完全不得其解了。“沃格莱斯依旧继续扩散,法国又有三个城镇被疏散。国王正考虑清除整个地区。”国王?噢,好吧,法国的政治是有可能发生任何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的,可他们正考虑用来对付“沃格莱斯”的“普德桑尼泰尔”又是什么?——管它是什么呢。也许,是一种放射性武器?我希望他们挑一个连一丝风也没有的死寂之日……最好是在二月三十日。我自己曾在一次事故中遭到过量的辐射,那是在圣地亚,由于一个该死的傻瓜、陆军妇女队的一位技术人员误操作造成的。还好我当时没到不可救药的呕吐阶段,但我不赞成使用任何放射性武器。 “洛杉矶警署的拉古纳海滩分局已经装备了雷寇依斯,其部门总长警告所有的无赖滚出该镇。‘我的手下受令可以对任何没有嫌疑的人进行侦査,先侦査,再怀疑。骚乱事件必须立即停止!’” 我在心中暗暗记下,要离拉古纳海滩远远的,直到我找出其中的缘由。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心甘情愿地被人怀疑,或者说是嫌疑,甚至以后也不想。 那些只是举个例子。还有许多新闻故事,乍一看去就先得到一个错误的概念,然后便陷没于其中,对我而言,完全是不知所云。 我开始迅速浏览个人通告启事版,这时我一眼便扫到了一些新的副标题。当然还有过去熟悉的老版块:出生、死亡、结婚、离婚,然而现在又同样多出来“休眠”和“复苏”两栏,按圣殿名列表排序。我查找着“叟戴拉联合圣殿”名下的名单列表,找到了我自己的名字。这给了我一种温暖的“归属感”。 但是,报纸上最吸引我的就是广告,其中有一则私人广告在我脑海中徘徊了许久:“迷人的寡妇风华正茂,满怀旅行的渴望,希望找到一位拥有相同爱好的稳重男性结为伴侣。主旨:两年婚姻合同。”吸引我的是求偶广告。 受雇女郎以及她的姐妹们、她的表亲们,还有她的叔伯婶舅们,随处可见——他们用的还是过去的老商标,一个手持扫帚的爱斯基摩女郎,那是我原来为我们公司专用信笺的笺头设计的图案。我心中一阵刺痛,开始后悔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就把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给处理掉了,它看上去似乎比我投资组合里剩下的所有股票都值钱。不,那么想就错了。如果那个时候我把它留在了身边,那对贼可能早就把它偷走了,然后再伪造一份转让书把股票转让给他们自己。而现在这样,是丽奇得到了它——如果它使丽奇发财了的话,那么,再好不过了,丽奇是最佳人选。 我记下一笔,首先要追查丽奇的下落,设之为最高优先级事务。那个我曾熟知的世界遗留给我的一切就只剩下她了,而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竟显得如此高大。亲爱的小丽奇!要是当年她能再大上十岁,我一辈子也不会看芭拉一眼的……那样也就不会因此而吃尽了苦头,落到如此下场。 让我们看一看,她现在应该有多大了?四十?——不,是四十一。很难想像丽奇四十一岁的样子。尽管如此,对如今的女人而言,还不算老——甚至在过去也是如此。离开 40 码,你通常就无法分辨一个女人是四十一岁还是十八岁。 要是她成了有钱人,我会让她请我喝杯酒,然后我们可以一起为亲爱的佩特干上一杯,那有趣的小小灵魂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但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尽管有了我赠予她的那些股份,可她还是很穷的话,那么——该死的,我会娶她的!是的,我一定会,不管她是十岁也好,比我大出那么多也好,我全都不在乎。以我过去的经验教训而言,我总是拙劣地把事情搞砸,所以我正需要一个比我年长的人帮我看着点儿,告诉我“不”——而丽奇正是那个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女孩。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她就曾经以一个小女孩能够达到的办事效率,正儿八经地把迈尔斯以及迈尔斯的房子照看得好好的,而四十岁的她,应该还是老样子吧,只不过更成熟了。 我真的感到了一阵温馨,自打我醒来之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这还是第一次我不再有失落感。丽奇正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这时候,我听到内心深处传来一个声音道:“瞧,傻瓜,你不可能娶到丽奇的,因为像她那样甜美的小姑娘,肯定至少结婚有二十年了。她会有四个孩子……也许她儿子的年纪都比你大……毫无疑问还有一个丈夫,他可不会觉得你这个丹尼老大叔的身份很有趣。” 我听着,不禁拉长了脸,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吧,好吧——所以说,我又错过这条船了,但我还是要把她找出来。他们最多不过冲我开一枪。况且,无论如何,她是除我之外惟一一个了解佩特的人。” 我又翻过一页报纸,一想到自己同时失去了佩特和丽奇,我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郁闷。过了一会儿,我趴在报纸上面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卖力的海狸或是他的孪生兄弟送来了午餐。 在我睡着了的时候,我梦见丽奇抱着我,让我坐在她的大腿上,她说:“一切都好,丹尼。我找到佩特了,现在我和佩特都会留在这儿的。是不是这样,佩特?” “呦!” 增加的词汇很容易掌握,相比之下,在历史综述上我花的时间要多得多。三十年里能发生很多事了,但既然其他任何人都比我知道得清楚,那又何必要把它记下来呢?我并不惊讶于大亚洲共和国正把我们挤出南美洲贸易市场,我也不奇怪于发现印度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加分裂。见到有人提出要把英国变成加拿大的一个省时,我不由得停了那么一会儿。本末倒置?我跳过 1987 年的经济大萧条,发现金子已经成为一种极好的工程材料,现在它变得很便宜,再也不是货币的基本参照单位。我可不认为这是一场悲剧,不管有多少人在这场变革中失去了一切。 我停止阅读,开始考虑有了廉价的金子你能干点什么,高密度,良好的传导性,极佳的延展性……这时我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去读一读科技文献。呸!单从原子学的角度讲,它根本毫无价值,而这种物质所允许的加工方式要比任何其它材料都好得多,如果你能把它应用在小型化工艺上——我又停了下来,从道理上讲,我能肯定卖力海狸的“脑袋”里填满了金子。我可能不得不忙上一阵子了,好弄明白在我离开的这段岁月中,孩子们在那“后面小小的空间”里都搞了点什么名堂。 叟戴拉圣殿没有可以供我阅读工程文献的设施,所以我告诉艾尔布赖特医生我已经准备好要出院了。他耸耸肩,告诉我我是个白痴,并同意了我的请求。但我的确还是多住了一晚,因为我发觉自己感到十分疲劳,而我不过是靠在床上,单单看了看书,借助图书扫描仪追溯前尘往事罢了。 第二天早上,刚吃过早餐,他们就拿给我一套摩登的时装……而我必须要人帮忙才能穿上那套衣服。看他们自己穿在身上倒不觉得那么古怪(尽管我从没穿过樱桃红、裤腿底下带着小铃铛的裤子),但是,没人教的话,我可没法子把衣裤系紧。我想,如果没有循序渐进的介绍,我爷爷在面对拉链的时候恐怕也有着同样的困惑吧。这是一种粘接闭合式的缝合装置,当然了——附着在衣服上的压敏装置沿轴心向两端延伸,我想,在我学会自头顶拉开它之前,我必须得雇一个小男孩,在我去浴室的时候好帮我一把。 后来,当我想要松一松腰带之时,裤子差点掉到地上。没人笑话我。 艾尔布赖特医生问道:“你打算干点什么?” “我?首先,我要搞一份城市地图,然后,我要找个地方睡觉,接下来,我什么也不干,职业性地专门读一读科技文献,读上颇长一段时间……也许一年吧。医生,我是一个荒废了的工程师,我可不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嗯。好吧,祝你好运。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得上忙的话,别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我举起一只手止住他道:“谢了,医生。你一直以来都过于自负了。哦,也许我现在不该提这事儿,而应该去跟我保险公司的会计部讲讲,就等着看我会有多阔绰吧——不过,我可不打算让它变成一句空话。我要说一句‘感谢你为我所做的那些’,这样才更实际一点。听懂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很欣赏你这想法,不过,我的收费是根据我和圣殿之间的合同收取的。” “可是——” “不。你的观点我并不接受,所以,不用再讨论下去了。”他和我握了握手道,“再见了。如果你沿着这边走就会走到主办公厅。”他有些犹豫,“要是你一出去就发现情况变得相当棘手,你有权利再待四天以便康复并重新定位,根据监管合同你无需付额外的费用。已经付过钱了,也许会用得着的。你可以任意来去,随你喜欢。” 我咧开嘴笑了:“谢了,医生。但你可以打赌我决不会回来的——除非是哪天回来问个好。” 我一步步朝着主办公厅走去,然后告诉接待员我是谁。它交给我一个信封,我一看,原来是斯库尔兹夫人的另一份电话留言。我还是没给她打电话,因为我不知道她是谁,而圣殿不允许有访客或电话打搅正在康复中的客户,除非他自己同意会客。我只简单地瞄了一眼就把它折成摺子塞进短衫里,一边想着我也许是犯了个错误,不该把灵活富兰克做得那么灵活:接待员过去通常都是些可爱的女孩子,而不是机器。 接待员说道:“请这边走,我们的财务主管想要见您。” 好吧,我也正想见他呢,所以我朝那边走去。我正琢磨着自己已经挣了多少钱,同时庆幸自己并没有采用“安全”玩法,而是把资产全投到普通股票上了。毫无疑问我的股票在 1987 年大萧条的时候都跌了下来,但它们现在应该回升了——事实上,我知道它们中至少有两支股票现在值老多钱了。我一直在读时报上的财经版,考虑到我也许想要查一査其它股票,所以我还把报纸带在身上。 财务主管是人类,尽管如此,他看上去也还像是个财务主管。他快速地跟我握了握手:“您好,戴维斯先生。我是道笛先生。请坐。” 我说道:“你好,道笛先生。我可能无需花你那么多时间,只要告诉我:我的保险公司是否通过你们的办事处处理财产结算?或者,我应该去他们自己的办事处?” “请您先坐下,我有几件事要向您解释清楚。” 于是我坐了下来。他的办公助理(又是出色的老富兰克)拿来一个文件夹给他,他说道:“这些是您的合同原件,您要不要看一看?” 我非常想要看一看这些文件,自从我完全复苏以来,我一直十指交叉,很想知道芭拉到底找到什么办法没有,好从那张保付支票上再咬掉一大口。要想在保付支票上做假可比个人支票要难得多,不过,芭拉可是个聪明的姑娘。 看到她没对我的委托书做任何改动,我可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当然,只不见了佩特的那份附加合同和涉及到我的受雇女郎股份的部分条款。我猜她一定已经将它们付之一炬了,以免日后惹出任何麻烦来。我仔细检查着她把“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换成了“加州高手保险公司”的地方,大约有一打以上。 这丫头还真是个艺术家,毫无疑问。我猜想,也许一个装备了显微镜、立体对照系统、化学测试仪等等先进仪器的犯罪学家可以证明这些文件每一页都被篡改过,可我没那本事。我怀疑她是怎么对付保付支票背后已经写好了的背书的?因为保付支票通常都印在不可擦除的特殊纸张上。好吧,也许她根本就没用擦拭工具——有些人只能凭空奢想,另一些人却能瞒天过海……而芭拉非常聪明。 道笛先生清了一下喉咙,我抬起头来望着他道:“我们就在这儿处理我的账务吗?” “是的。” “那我想问的只有两个字。多少?” “嗯……戴维斯先生,在我们进入这个问题之前,我希望能够提请您的注意,请您看一份附加文件……以及下列情形。这是这个圣殿与加州高手保险公司为您的休眠、监管以及复苏而签下的合同。您会注意到全部费用已经预先支付过了,这是为了保护我们彼此的利益,因为它可以在您全然无助的时候保证您一直以来的安全。这个基金——和所有的基金一样——签下的契约都交由高等法院负责处理档案事务的部门保存,然后按每个季度付款以作为我们的盈利。” “OK,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安排。” “的确如此,它保护了无助者的利益。现在您必须很清楚地了解,这家圣殿相对独立于您的保险公司,而我们之间签下的这份监管合同与您的财产管理合同也完全无关。” “道笛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除了您交付信托给高手保险公司的那些以外,您还有其它任何财产吗?” 我细想了一遍。我曾经拥有过一部车……但只有上帝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刚开始狂饮不久我就已经取消了我在莫哈维的银行支票户头,而在那忙碌的一天,我在迈尔斯家里玩完的那天——困苦的一天——我手上就只剩下三四十元现金了,其余的就只有书、衣服、计算尺——我从来都不是个搬仓鼠——再说这些废物如今也早都不见了。“连张公交车票也没有,道笛先生。” “那么——我很遗憾不得不告诉您这一点——您没有任何形式的任何资产。” 我僵住了,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像是飞机绕着机场盘旋若干圈后便一头坠毁了的感觉。“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所投资的股票有几支走势颇好,我知道它们值很多钱。都在这上面写着呢。”我举起早餐时候的那份时报。 他摇了摇头:“我很抱歉,戴维斯先生,但您名下的确没有任何股票。高手保险公司倒闭了。” 我很高兴他让我先坐下了,我感觉自己虚弱无力。“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大萧条吗?” “不,不。那是曼尼克斯集团崩溃事件中的一部分……不过,当然您是不知道这些事的。这发生在大萧条之后,我想您可以说它起于大萧条。但是,如果高手保险公司不是一直都被系统地过度掠夺的话,它是不会倒闭的……被人贪婪地吃掉了——说句俗语叫‘榨干’了。如果它是处于普通的受监管状态,至少总还能捞些东西回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被人揭出来的时候,公司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留下个空壳……而犯下此事的人不在引渡法范围内。呃,这也许对您是个安慰吧,在我们现行的法律制度下将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不,这毫无安慰,再说,我也不相信。我家老头子声称,法律越繁琐,就越可能给无赖以可乘之机。 但他过去也常说,一个明智的人应该时刻准备好扔掉行囊重新上路。我怀疑,不知道自己将来必须经历几次这样的磨难才有资格称得上是“明智”。“哦,道笛先生,只是出于好奇,互助信托公司干得如何?” “互助信托人寿保险公司?一家不错的企业。噢,在大萧条时期他们和其它公司一样蒙受了巨大损失,不过他们挺过来了。也许,您和他们签过什么保单?” “没有。”我没有解释,这毫无用处。我不能去找互助信托公司,我从未履行过我和他们签下的合约,我也不能控告高手保险公司,去告一个已经破产了的尸壳没有任何意义。 要是芭拉和迈尔斯还在的话,我倒可以控告他们——但何必那么傻呢?没证据,什么也没有。 另外,我也不想告芭拉。用“空虚无聊”来全力刺激她效果会更好……钝刀子杀人,然后我要着手处理她曾经对佩特做过的事。我还没想出来究竟什么样的惩罚才足以惩戒那样的罪行。 我突然回忆起来,迈尔斯和芭拉为了要卖受雇女郎公司才把我踢出局,买主不正是曼尼克斯集团吗。“道笛先生?你能肯定曼尼克斯的人不再有什么资产了吗?他们不是拥有受雇女郎公司吗?” “‘受雇女郎公司’?您指的是国内那家自动电气用具公司吗?” “是啊,当然了。” “这似乎可能性不大。事实上,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曼尼克斯帝国,以它这种身份而言,已经不复存在了。当然我不能说曼尼克斯的人从未与受雇女郎公司有过任何联系,可我不相信他们往来过密,否则,要是有的话,我认为我不可能从未听说过。” 我不再追问下去。如果迈尔斯和芭拉在曼尼克斯崩溃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那对我再合适不过了,然而,从另一方面讲,如果曼尼克斯真的拥有受雇女郎公司,并榨干了它的话,那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对丽奇的就一样有多大。我可不希望丽奇受到伤害,不管其枝节问题如何。 我站了起来。“那么,谢谢你以这样温和的方式告诉我这个坏消息,道笛先生。我要走了。” “先别走。戴维斯先生……在这种情况下,对我们的人我们总还是感到应该负有一些责任,这已经超出了单单一纸合同的范畴。您得明白您所遭遇的这些毫无疑问并不是第一例。如今我们的董事会已经成立了一个自由式基金,由我支配,以帮助减轻这种困苦。这是——” “无需施舍,道笛先生。无论如何谢了。” “不是施舍,戴维斯先生。贷款,您可以称之为短期同行拆借贷款。相信我,我们在处理这类贷款时的损失微乎其微,我们可不想让您两手空空地从这儿走出去。” 我把这建议细细地揣摩了两遍,我连理个发的钱都没有,可另一方面,借贷就像是两手各拿了一块砖头去游泳……而一点点贷款搞不好等还起来就变成一百万了。“道笛先生,”我慢慢说道,“艾尔布赖特医生说过,我有权利在这里多享用四天的食宿。” “我相信这完全正确——但我必须先査一下您的病历。如果客户还没准备好的话,即使已经超出了他们合同规定的时间,我们也不会把人给扔出去的。” “我从未怀疑过你们,我相信你们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但按医院的食宿算,我的房间一天多少钱?” “呃?可我们的房间并不以那种形式出租。我们不是医院,我们只是为我们的客户营运了一家康复疗养院。” “是,肯定是。但你必须给个价钱,至少出于计算财务支出的目的你们总有个数吧。” “嗯……既是,也不是。价格并不是以这种方式算出来的。细目包括折旧费、日常支出、手术费、储藏费、特种饮食部、个人支出,诸如此类。我想,也许我能估算出一个大概来。” “不用麻烦了。医院里同一级别的病床和膳食要多少?” “这有点超出了我的业务范畴。尽管如此……好吧,我想,可以说大概是一天一百块吧。” “我还有四天。你能借给我四百块吗?”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对他的机器助手讲了一个数字代码。于是 850 元的支票便落到了我的手上。“谢谢。”我由衷地感谢他道,一边把支票折了起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让我的名字在借贷人名册上待得太久。百分之六?钱很紧吗?” 他摇了摇头。“这并不是贷款。既然您已经提出来了,我就帮您取消了您未用的时间,把它折算成了现金。” “啊?现在,瞧,道笛先生,我从未打算要强迫你这么做。当然了,我正打算——” “请了。刚才我叫我的助手付钱给您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它把费用返还给您。难道您想要为了区区四百元让我们的审计头痛不成?我本来打算借给您的钱比这多得多。” “那好吧——如今我可不能再跟你争什么了。说吧,道笛先生,这点钱值多少?现在的物价如何?” “嗯……这问题很复杂。” “只是给我个大概呢?吃顿饭要多少钱?” “食品价格还是很合理的,十元钱您就可以享用一份很令人满意的晚餐了……如果您认真的选上一家中等价位的餐馆。” 我谢过他,离开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道笛先生让我想起过去在部队上的工薪出纳。出纳通常有两种:一种会拿出书来给你看,告诉你不能拥有你其实已经有了的东西;而第二种则会挖遍典籍,直到找出哪一段可以让你得到你需要的东西,即使你压根就不配得到它。 道笛是第二种。 圣殿正对着威尔斯海尔大道,那儿前面有长椅,还有矮树和鲜花。我坐在长椅上细细斟酌,考虑是要往东还是往西。我一直都对道笛先生板着一张脸,故作镇静,但老实讲,我极为震惊,即使我的牛仔裤里还揣着一周的饭钱。 可是,太阳暖洋洋的,大道上传出的嗡嗡声令人愉悦,而我也还年轻(至少从生理角度上讲如此),我还有一双手,有头脑。我一边吹着口哨“哈利路亚,我是个游民”,一边打开时报的“诚聘”版。我强忍住想要査阅“专业人士——工程师”的欲望,立刻转向“无技术”一栏。 这类广告还真他妈的短,我几乎没找到这一栏在哪儿。 注释 例汤:一般餐馆每日的套餐里会供应一种汤,在与套餐一起出售时,如果客人不另点,所供应的汤即是例汤。例汤的种类一般会每日更换。 《猫和老鼠》:著名迪斯尼动画片,每一集都有独立的情节。汤姆是一只猫,杰瑞则是一只老鼠。中文也有译为《汤姆和杰瑞》的。 涂了热黄油的屁股:指同性恋。 黄铜轨道:有些酒吧里会有一条黄铜轨道,供特殊调酒车使用。 哈莱姆:美国纽约市著名的黑人区。 兰利博士:美国航空先驱者,曾任美国权威的科学组织斯密森学会的主席。他很早就开始研究飞机,在航空理论上造诣极高。1891 在华盛顿出版的《空气动力学试验》是航空空气动力学开创性著作之一。早在 1896 年,他制造的蒸汽动力模型飞机成功地飞越了 1200 米的距离。1903 年他的汽油发动机飞机在 12 月 8 日试飞,但飞行失败。由于受到失败的打击和外界的嘲笑,失去军方信任的兰利博士三年后郁闷而死。 列昂纳多·达·芬奇:1452 ~ 1519 年,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意大利艺术家,人们对他的了解多止于他的绘画天分,他的黄金分割点理论等,但他还是一位天才的发明家和工程师,尽管他的发明在他所处的历史时期大多无法制造而仅有图纸及理论草稿。在整理他遗留下来的画稿之时,人们惊异地发现了多种飞行器和直升机的草图以及一本关于飞行理论的著作:《论鸟的飞行》。 十指交叉:迷信的人认为交叉十指会带来好运。 第六章 第二天,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五,我找到一份工作。我疯狂地浏览了一遍现行的法律条文,然后重温纷扰着我的种种新概念:人们做事的方式,说话的方式,感受事物的方式,等等。我靠阅读相关资料来发掘“重新定位”的含义,就像小时候靠阅读了解性爱一样——当然,这两者截然不同。 我想,如果我选择了鄂木斯克、圣地亚哥或雅加达重新安顿下来的话,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去到一个陌生国度的陌生城市,你很清楚其风土人情自有不同,但在洛杉矶,我会下意识地期望世事未变,尽管我看得出已经是事过境迁了。当然三十年不算什么,任何人在一生中所经历的变化远胜于此,但要一下子全盘接受却是很困难的。 拿一个单词来举例子吧,我完全是出于无知而使用了这个词,一位现代女性被我激怒了,而纯粹是靠了我是个休眠者的事实——我匆匆解释给他们听——这才阻止了她丈夫没扇我一个大嘴巴。我不会在这儿用这个词的——噢,不,我还是会引用一下,为什么不呢?我不正拿它来做解释吗?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在我小的时候这个词可是个褒义词,査査老字典就知道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可没人会把这个词用粉笔写在人行道上用作涂鸦用语。 此词就是“奇想”。 还有其它一些词,我到现在如果不停下来想一想的话,也还是无法正确使用。倒不是什么有所禁忌的问题,只是其含义变了。拿“旅馆招待”这个词举个例子吧——“旅馆招待”原指帮你脱下大衣放进卧室的男招待,这和出生率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我挺过来了。我找到的工作是把新出厂的大型轿车磨碎,以便他们能把它以碎片的形式运回匹兹堡。卡迪拉克、克莱斯勒、艾森豪威尔、林肯——各式各样的名牌车,既大且宽,配备新型马力强大的涡轮驱动,里程表显示它们连一公里也没跑过。把它们开到钳爪下面,然后,碾!捣!砸!——粉碎成钢铁碎片好作为原料塞进冶炼熔炉里去。 一开始这的确伤害了我的感情,因为那天我兴冲冲地赶去上班,没想到是干这种活,心情就像自由落体一般一沉到底。我表达了自己对此的意见,结果差点儿丢了工作……直到倒班老板记起来我是一个休眠者,确实对此一点儿也不了解。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经济问题,孩子。这些都是生产过剩的车辆,政府基于价格补贴贷款的安全考量而接手。它们出厂至今已有两年了,而且永远也卖不出去了……所以政府把它们当废品处理,然后将之卖回给钢铁工业。冶炼熔炉不可能仅用矿石做原料,还同样需要废铁。这一点即使你是个休眠者也该知道吧。事实是,因为髙品质的矿石如此匮乏,对废铁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大。钢铁工业需要这些车。” “可如果卖不出去的话,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生产它们呢?这似乎很浪费啊。” “这只是‘似乎’浪费。你想让人们失业吗?你想要降低生活水准吗?” “那,为什么不出口呢?在我印象中,出口到海外的开放市场上总比当废品处理要有价值得多。” “什么?——想毁掉出口市场吗?另外,如果我们开始向海外倾销的话,我们会惹恼每个人的——日本、法国、德国、大亚洲,每个人。你这么做目的何在?想引发一场战争吗?”他叹了口气,继续以一种父辈的口吻说道,“你去公立图书馆里借几本书来看看吧。在你充分了解这些事情之前,你没有任何权利对此评头论足。” 于是他闭口不言。我没告诉他,我下班以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公立图书馆及洛杉矶大学图书馆里度过的。我已经避口不提,不自认我是,或者说曾经是,一名工程师——宣称我现在是名工程师实在是太过分了,就像是径直走去杜邦公司,然后说:“先生,我是药神阿尔喀德斯,需不需要我这样的?” 又有一次,我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因为我发觉,只有极少数价格补贴计划下的回收车真的能开,其它的车则工艺马马虎虎,还常常缺乏最基本的必备设备,如仪表刻度盘及空调等。但是,直到有一天,我注意到破碎机的巨牙落到了一辆连发动机也没有的车上,于是我提出了我的疑问。 倒班老板只是瞪着我说:“伟大的朱庇特神啊,孩子,肯定你不能指望他们会把最好的工艺用于注定是过剩物资的车辆上吧?这些车甚至还在生产线上的时候就已经是价格补贴贷款的对象了。” 所以这一回我闭上了嘴并一直保持沉默。我最好还是继续搞工程学吧,经济学对我来说太深奥了。 但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在我所有的字典里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工作”,所有的工作都是由灵活富兰克以及他形形色色的变种来完成。富兰克和他的弟兄们开动破碎机,将汽车挪到位,再把废铁搬开,计数,称重。我的任务就是站在一个小平台上(不允许我坐〉,手指悬在一个开关上,要是出现任何差错,只要按下开关就可以停下整个操作系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很快我就发现,我被期望能够每班至少发现自动化流程中的一次失误,停下作业,然后叫故障处理人员来。 好吧,这份工作一天有二十一块的收入,而这才能供我吃喝。事情要一件一件按顺序来。 除去社会安全费、行会会费、个人所得税、防卫税、医疗计划费以及福利互助基金,我拿回家的大约有十六块。道笛先生说一顿晚餐要花十块钱,可他说错了。如果你并不坚持非吃真肉不可的话,只花三块钱你就可以弄到一份还算相当不错的晚餐,而我敢说,任何人也无法确认,汉堡里的肉排其最初的生命是源自饲养槽中,还是外面的开放地带。据说有些私贩的肉有可能会导致辐射中毒,这种传闻到处都是,所以我倒非常高兴食用其代用品。 住处一直都有点问题。因为在六星期战争中,洛杉矶没有被选中实施“一秒钟清除贫民窟计划”,所以有相当数量的难民蜂拥而至(我猜我也算是其中之一吧,尽管当时我自己并没那么觉得),显然他们中从未有人回返家园,即使是那些有家可回者也是如此。这个城市——如果你可以称大洛杉矶地区为城市的话……当然这要看是在哪种情形下——在我进入休眠之前就已经够令人窒息的了,现在简直就像女人的钱包一样拥挤不堪。除雾的工程也许是个错误;六十年代的时候每年至少还会有几个人因为得了鼻窦炎而不得不选择离去。 现在显然没人会离开,永远也不会离开。 从休眠圣殿里出院的那天,我脑子里转着好几个念头,主要是:1.找份工作;2.找个地方睡觉;3.赶上现代工程技术的脚步;4.找到丽奇;5.回到工程技术领域——尽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开创自己的事业;6.找到芭拉和迈尔斯,好好收拾他们一顿——只要不会因此而坐牢;7.另外还有一些不太紧要的杂事,例如,査找卖力海狸的最初的专利,验证一下我那强烈的直觉,看它是否真是灵活富兰克(跟现在的专利无关,只是出于好奇),再査査受雇女郎公司的法人代表史……等等。 我已经按优先顺序将上述问题排列下来,正如我多年以前所发现的那样(那是在我进工程学院的第一年,差点儿因此而考试不及格),如果你不用优先顺序排列的话,音乐停下来的时候,你会发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当然,这些优先级有些是平行的,可以同时进行。我指望能査出丽奇的下落,兴许也一起找找芭拉和迈尔斯看,同时我还要钻研工程学。但该先做的就先做,该后做的就后做;找份工作甚至比找个地方睡觉还重要,虽然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在你没钱的时候。 在城里被拒绝了六次之后,我离开城区,盯上广告上一份在圣伯纳帝诺自治行政区的工作,可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就迟了十分钟。我应该立刻租下什么地方住一晚的,但相反,我玩了一手真正聪明的把戏,回到市区,打算找一间房间,这样第二天我就可以起个大早,成为第一个应聘早报上那些工作的人。 我又怎么会料到后来所发生的事?我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四房室的候补名单上,随后就在公园里游荡起来。我待在那里,不停地走动着以保持温暖,直到几乎午夜时分,然后就放弃了——大洛杉矶的冬天说是“亚热带”,但你只能把重音放在“亚”上。我于是采取了一时的权宜之计,躲到威尔塞尔大街的站台上……而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他们把我拉起来,和其他的流浪汉赶拢在一起。 监狱的环境有所改善。这个监狱还算暖和,一尘不染,我想连这儿的蟑螂都被要求必须擦过脚才能四处走动吧。 我被控露宿棚户。法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一直在看报纸,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简单地说道:“这些人都是初犯?” “是的,法官大人。” “三十天,或是劳动就保假释。下一个。” 他们开始把我们往外拖,但我不肯移动。“等一下,法官。” “哦?你有什么问题?你认罪还是不认罪?” “呃,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您瞧——” “你是想要一个公众辩护人?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被关起来直到有人能够处理你的案子。据我所知,现在他们大概是会拖后六天吧……但那是你的基本人权。” “呃,我还是不知道。也许我想要的是劳动就保假释,尽管我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么。如果庭上允许的话,我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庭上的建议。” 法官对法庭监守官说道:“把其他人带出去。”他转回头对我说,“我可以透露几句给你,但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喜欢我的建议的。我干这一行够久的了,什么样编造出来的故事我都听过,大多数都只能让人更加厌恶。” “是,先生。我的可不是编出来的,这很容易就能査得出来。您瞧,我昨天才刚从长期休眠中复苏——” 但他看上去确实一脸深恶痛绝的样子。“他们中的一员?啊?我时常在想,究竟是什么使我们的祖父辈认为他们可以把他们的废人扔给我们。好像这世界上本城所需要的最后的东西就是更多的人口似的……尤其是那些与他们自己的时代格格不入的人。我真希望能把你踢回你原来的那个时代,无论是哪一年,顺便带个口信给那儿的每个人,告诉他们未来并不是,重复一遍,并不是遍地黄金。”他叹了一口气,“但这没有任何好处,我可以肯定。好吧,你想要我干吗?再给你一次机会?然后一个星期之内就又跳回到这里来?” “法官大人,我不认为我有可能会这么做。我有足够的钱过活,直到我找到一份工作,而——” “哦?如果你有钱,那你干吗要露宿棚户?” “法官大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这一回他让我继续辩解。当我说到自己如何被高手保险公司所骗的时候,他的态度来了个 180 度的大转弯。 “这些猪!我母亲在付了二十年的保费之后被他们骗了个精光。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件事呢?”他拿出一张卡,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说道,“拿着这个去剩余劳动人口及拯救专属局的就业办公室。如果你一份工作也得不到就回到这儿来,今天下午再来见我。但不要再露宿棚户了,这不仅会引发犯罪和堕落,还使你冒了极大的风险遇上僵尸毒施控者。” 我就是这样得到分解全新出厂轿车的这份工作的,但我仍然认为,从逻辑上讲,我决定要先找份工作没什么错。对于银行里有着丰厚存款的男人而言,哪儿都是家——警察会离他远远的,绝不会找他的麻烦。 我也找到一间还过得去的房间,价钱在我可负担的范围内,位于西洛杉矶,还没有根据新计划翻新。我想它过去应该是一间衣帽间。 我不会让任何人认为,与 1970 年相比我不喜欢 2000 年。我喜欢,而且我也喜欢 2001 年。在他们叫醒我之后只几个星期,日历便翻过了一年。除了几乎不堪忍受的乡愁周期性发作,我想,在第三个千禧年伊始,大洛杉矶大有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棒的地方。这个城市的节奏很快,干净整洁,且非常令人兴奋,即使它有些过于拥挤了……即使它所要应付的人口已经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庞大得到了冒险的程度。部分关于城镇规划的新计划足以让一个工程师的心里乐开了花。如果让市政府拥有最高权力,就可以阻住移民浪潮十年,那他们就能够解决住房问题了。但既然他们没有这个权力,那他们对越过绵绵大山蜂拥而至的人潮也就只能尽力而为——他们所做的是在信念支撑下的一种壮举,明知是螳臂当车,仍旧想要做到最好,所以即使失败了也还是一种辉煌。 睡上三十年还是很值得的,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攻克了普通感冒,再不会有谁的鼻子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漏个不停,单单是这就已经值了。对我而言,这比探索移民金星更有意义。 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大,一小。当然了,大事指的是零重力。早在 1970 年我就知道巴巴森重力研究所在研究这个课题,但我从未指望他们有任何成果——事实上也没有。零重力基础领域的理论是在爱丁堡大学的研究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但我在学校的时候学过,重力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东西,因为那是某一特定空间形态的固有特性。 所以自然而然地,他们改变了空间形态。可以肯定的是,那只是暂时的,局限于当地,但要移动一个很重的物体这就够了。它仍然还是处于大地母亲的力场中,所以对宇宙飞船而言并无意义——或者说在 2001 年的时候仍是如此。我已经不再为未来而打赌了,许多事难以预料。我学到,要想举起某个物体,还是需要用力以克服潜在的重力;而相反,要放下某物,你也必须用个能量包以存储那些释放出的焦耳能,否则就会有东西劈哩啪啦……但如果只是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运输,比方说,从旧金山到洛杉矶,只要举起来一次,然后就一路飘过去,根本不需要动力,就像沿着一条长长的边线溜冰一样。 太可爱了! 我尝试着研究其中的理论,但其数学概念一上来就是张量微积分的高级计算部分,这可并非我所长。不过,工程师很少是数学物理学家,而且也没那个必要,他只要好好了解某件事物的皮毛,足以明白它在实际应用中能做什么就行了——当然还要知道其工作参数。这些我还是能学得会的。 至于我所提到的“小事”嘛,指的是由于贴身布料的出现,女士衣着的风格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海滨浴场看到裸露在外的肌肤并不会使我震惊,这种事 1970 年起就已经开始出现了。但女士们用贴身布料能造出的不可思议的效果,实在让我看得连下巴都掉下来了。 我的祖父出生于 1890 年,我想 1970 年的一些景象可能也同样会使他震惊吧。 但我喜欢这个高速运转着的新世界,如果我不是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一直感到如此痛苦的孤独,我应该是很开心地享受新生活的。我感到自己与现实脱节。有好几次(通常是在午夜时分),我觉得自己会很开心地拿这一切去换一只落魄的公猫,或者换一个机会可以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带小丽奇去动物园……或者是换取,当迈尔斯和我所拥有的仅仅是艰苦工作和无限期望的时候,我们俩曾经分享过的战友之谊。 那还是在 2001 年年初,我的家庭作业连一半也没赶出来,当时我开始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辞去那份闲职,回到我的老制图板身边去。在现今的工艺水平下,有那么多那么多在 1970 年完全不可能的设计已经成为可能,我想要忙碌起来,设计它几打新产品。 举个例子说,我曾经指望能见到自动秘书投入使用——我指的是一种机器,你可以口述给它,而它则会返还给你一封商务信函,拼写、标点符号、格式,全都完美无缺,根本不需要真人插手,然而,市场上却看不到这样的产品。噢,有人发明了一种机器可以打字,但只有像世界语这样语音规范的语言才适用,而且一碰到有可能会混淆的语言就玩完了,像“红凤凰黄凤凰粉红凤凰红粉凤凰”什么的。 人们并不会为了要配合某个发明家之便,就放弃说那些不符合逻辑的英语。穆罕默德要到山上去才能感受到真主的召唤。 如果一名高中女生可以找到某些荒唐罕见的字词,而且通常情况下还能写得很正确,那么教一台机器去做同样的事又会如何呢? “不可能。”答案通常是这样的。人们认为这需要人类的判断力和理解力。 然而,发明就是使某种“不可能”到此为止——这也就是政府为什么会授予专利权的原因所在了。 有了记忆管和现有的微型化技术——我一直都在考虑金子作为工程材料的价值——有了这两样东西,很轻松就能把成百上千的声音码灌录进一立方英尺的存储器中……换句话说,可以给韦氏大学词典里的每一个单词都编上音码。又有谁会指望速记员一时之间就能写出“爨”或“鼙”这么生僻的词呢?如果真有需要你会写给她看的。OK,我们可以给机器加一套编码,让它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按指示造生字。我们再给标点符号配上声码……以及不同的书写格式……以及在文件库里査找地址……还有复制多少份的指令……还有行程安排……还要提供至少一千以上空白字词编码,以供商务或专业用途的特殊词汇用,让它的客户业主可以自行加入这些特殊词汇,按下记忆键,拼写出一个字词如“恣情”什么的。一次过后,就再也不用拼这个生字了。 这一切都很简单。要做的只是把市场上早就已经有了的一些小器具结合在一起,然后磨合、调试出成品型号就行了。 真正的障碍是在同音字上。第一流的笔录即使在碰到“粉红凤凰红粉凤凰”这样的句子时也不会稍停片刻,因为这些词每个都有不同的发音。但遇到如“吐丝”和“吐司”或“冥想”和“鸣响”这样的选择时,就会有大麻烦了。 不知道洛杉矶公立图书馆里有没有同音字字典?确实有……于是我开始计算不可避免的同音字词组的数量,想估算一下其中有多少可以通过分析上下文由信息理论处理,而哪些又需要特殊编码。 我开始因为挫折而觉得战战兢兢了,不仅是因为我每周要浪费 30 个小时的时间在完全无用的工作上,还因为我总不能在公立图书馆里来真格的做工程实验吧。我需要一间绘图室,一个可以让我调试程序、清除一些小毛病的工作间,商品目录,专业期刊,计算工具以及其它的一切。 我决定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必须找到一份至少是在专业人员督导下的次专业工作。我还没傻到以为自己已经又是个工程师了,有那么多工艺技术我还没能吸收理解——再重复一遍,我曾经有过想法要做点什么出来,就运用那些我刚学来的全新技术,可最终却只在图书馆里发现早有人解决了同样的问题,比我自己的初次尝试更巧、更妙,也更便宜,还早了十到十五年。 我需要挤进工程设计办公室,让我全身都沐浴在这些新事物新概念中。我满心期望能落实一份初级绘图员的工作。 我知道他们现在正在使用一种带动力的半自动绘图仪,虽然我手头没有,但我曾经见过它们的图片。而且我有一种直觉,如果给我机会,我可以在二十分钟内学会使用它,因为很明显,他们的设计和我当初的设想一模一样:以普通打字法操作的打字机采用了老式绘图板和丁字尺的模式打字,而这个机器的设计显示出它与老式绘图板和丁字尺的关系与打字机相同。我曾经在脑子里全设计好了,如何敲敲键盘就能够在画板上任意位置放置一条直线或曲线。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非常肯定我的创意并没有被盗用,就像我可以肯定灵活富兰克一定是被盗用了一样。因为我的绘图机器除了我在脑子里想过之外,从未真正存在过。有人有了相同的念头,并以符合逻辑的相同方式开发了这款机器。当蒸汽机时代到来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制造蒸汽机。 阿拉丁的人,制造卖力海狸的同一家公司,制造出了最佳绘图机器之一,绘图丹。我掏光了自己的储蓄,买了一身稍好点的衣服和一个二手公文包,往包里塞满了报纸,伪装一番后跑去阿拉丁的销售处,装出一副想要买一个机器的样子。我要求他们做个示范。 随后,当我真正就近接触一款绘图丹的时候,我心中立时产生了一种倒翻五味瓶的感觉。心理学上称之为记忆错觉——“我以前来过这儿。”这该死的东西,所开发出来的工作模式和我本意要开发的正好一模一样,如果我有时间去做的话……相反,我被绑架并被迫进入了长期休眠。 不要追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一个人对他自己的工作风格了如指掌。一个艺术鉴赏家可以根据绘画风格判断出某幅画是出自鲁本斯还是伦勃朗,光线的处理、画面的构成、色彩的运用,一堆风格特征。工程不是科学,而是一门艺术,在解决工程问题方面,总是有着范围甚广的选择性存在。一个工程设计师就是用这些选择为自己的作品“签名”,这一点肯定和画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绘图丹肯定有我自己的技术风味,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的心境完全被扰乱了。我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种心灵感应。 我很认真的搞到了它的第一个专利号。我看到这第一个专利权授于 1970 年,站在我的立场上看,这没什么可惊讶的。我决心要找出是谁发明了它。那可能是我自己的老师,而我正是从他那儿学来这种风格的,或许,也可能是哪个曾经和我共事过的工程师。 那个发明家也许还活着。如果真是这样,总有一天我要去找他……一定要搞明白,这个思路与我完全相同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我计划同时要提升自己,就让销售人员演示给我看如何使用它。他几乎没怎么费事,绘图丹和我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十分钟之内我就已经可以比他玩得还好了。我用它画出了一些很漂亮的图片,但最后我不得不很不情愿地退出操作,然后他给我看公开价格、折扣、服务安排,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然后就在他准备让我在虚线上签名的时候,我撤了,临走时还告诉他说我会给他打电话的。这的确是个龌龊的骗局,但全加在一起我也不过就花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 离开那儿之后我直奔受雇女郎公司的总工厂,想申请一份工作。 我知道芭拉和迈尔斯早已经不在受雇女郎公司了。在我工作之余,除了强迫自己追上工程技术的进度之外,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搜寻芭拉和迈尔斯,尤其是丽奇。然而,他们三个的名字全都没列在大洛杉矶地区的电话系统里,甚至不在美国的任何地方,因为我花钱在克里夫兰的国家办公室里做了一次信息查询。我花了四份钱,那是因为,我在找芭拉的时候,用“甄垂”和“妲金”各查了一次。 我在洛杉矶郡选举注册局的运气同样是一团糟。 至于受雇女郎公司,专门负责回答那些愚蠢问题的第十七副总裁回给我一封信,他在信里谨慎地承认,三十年前公司里的确曾经有高级官员叫这名字,但他们现在无法帮助我。 对一个没多少时间也没多少钱的业余侦探而言,追査已经冷了三十年的蛛丝马迹根本就是白费力气。我没有他们的指纹,不然也许可以试试联邦调査局。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社会福利号。我的国家与那些东方国家不同,没有哪个部门会理所当然地保存每个公民的档案。而即使曾经有这样的文件存在过,以我的身份,他们也不可能让我染指。 也许某个私家侦探,在丰厚的财力支持下,有能力发掘公共记录、新闻文献,以及老天爷才知道的什么鬼东西,査到他们的线索。然而,我可没有丰厚的财力支持,也没那个天分,更没那个时间自己单干。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寻找芭拉和迈尔斯的期望,可我对自己做出了承诺,我一定会,只要我一负担得起,我立刻会找专业人士来追踪丽奇的下落。我早就已经确定她没能持有受雇女郎的股票,而我也给美洲银行去过一封信,询问他们是否为她管理,或者说是否曾经为她管理过一份托管的财产。我得到一封回信,通知我说这些事情都属于商业机密。于是我又给他们去了一封信,说我是个休眠者,而她是我惟一还活着的亲人。这回我得到一封稍好点的回信,是由其中一位托管官员亲自签发的,他说他很遗憾所有有关托管收益人的信息都不可以泄露给任何人,即使是像我这种例外的情况也不可以。不过,他感到向我透露下述负面消息却是合理的:他们银行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通过任何一家分行,管理过一份收益人为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甄垂的托管财产。 这似乎解决了一件事:谁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两个鸟人居然已经设法从小丽奇那里把股票夺走了。我所转让的股票应该是一定要通过美洲银行的,就像我所写的那样。但它没有。可怜的丽奇!我们俩都被抢了。 我做了更进一步的尝试。莫哈维教育督导部的记录办公室里有没有一个叫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甄垂的小学毕业记录……不过,叫这个名字的小学生在 1971 年曾经拿走一份退学成绩单,再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知道有人有地方承认丽奇曾经存在过,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但是,她可能拿了成绩单转学去美国的任何一间公立学校,而这样的学校有好几千所呢。要给每所学校写信会花多少时间?而且,即使假设他们有心帮我,他们的记录又是否井井有条好让他们可以回答我的询问呢? 在两亿五千万人里,一个小姑娘可以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丢进海里的一颗石子一般。 然而,找人不果却让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去受雇女郎公司找工作,因为现在我知道了芭拉和迈尔斯没在经营这家公司。我倒是可以试试那上百家自动化产品公司中的任何一家,但受雇女郎和阿拉丁却是自动化应用方面的巨人,在他们自己的领域中,其重要地位就像福特和通用汽车公司在基础汽车工业全盛时期的地位一样。我选择了受雇女郎还有一部分是出于私人感情的原因,我想看看我的老公司现在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2001 年 3 月 5 日,星期一,我去了他们的用人办公室,排了一条专为白领人士服务的队,填好一大打跟工程学毫不相干的表格,只有一张表问到了专业问题……然后却被告知“不要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打给你的”。 我留在原地,设法强行让自己见到了一个协助负责雇用事务的狗奴才。他很不情愿地扫了一遍那张说明一切的表格,然后告诉我说我的工程学学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事隔三十年,而在这期间我从来没用过这些技术。 我向他指出我曾是个休眠者。 “那就更糟了。在任何情况下,我们不会雇用超过四十五岁的人。” “可我还没到四十五岁。我才三十岁。” “可你出生于 1940 年。对不起。” “那我该怎么办?朝自己开枪?” 他耸耸肩道:“如果我是你,我宁愿申请一份养老金。” 我迅速走了出去,然后给了他一点点忠告。接着,我绕公司走了四分之三英里的路到大门口,然后径直往里走。总经理的名字叫柯提斯,我指名要见他。 前面两关我都顺利闯过,我只简单地坚持说我有事要找他。受雇女郎公司居然没用他们自己的自动化产品做接待员,他们用有血有肉的真人。最后我终于到了好几层楼上的一个什么地方,(我猜)和老板大概只隔了两个门,然后在这儿我碰上一位属于那种极顽固、凡事一板一眼的家伙,坚持要知道我找总经理有什么事。 我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是一间相当大的办公室,大约有四十个真人在里面,同时还有许多机器。她说得很尖刻:“好吧,说说你的事到底是什么,我会向负责柯提斯先生日程安排的秘书查问的。” 我大声嚷着,保证每个人都听得到:“我想知道他到底打算把我老婆怎么样!” 六十秒之后,我就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吧?这些鬼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再加上若干旧记录,这才说服他相信我并没有什么老婆,而我实际上却是公司的创建人。然后情形就变得友善多了,什么酒啊雪茄啊的,我还见了销售部经理、总工程师以及其它各部门的头头儿。“我们以为您去世了,”柯提斯告诉我说,“事实上,公司的历史记录上讲您的确是不在人世了。” “纯属谣传。大概是哪个同名同姓叫 D·B·戴维斯的吧。” 销售部经理,杰克·盖洛维突然说道:“您现在从事什么职业,戴维斯先生?” “没什么。我,呃,一直在汽车行业工作,不过我已经辞职了。怎么了?” “怎么了?这还不明显吗?”他摇晃着冲总工程师麦克毕先生走去,“听到了吗,麦克?你们这些工程师可真迟钝,即使是销售天使走到你们面前亲吻你们,你们也不会知道的。‘怎么了?’戴维斯先生。因为您就是卖点,这就是怎么了!因为您就是活生生的罗曼史。公司的创建人从坟墓中复活,回来看他的智慧结晶,世界上第一个机器仆人的发明者检阅他天才的成果。” 我急忙答道:“现在,请等一等——我既不是广告模特,也不是什么明星,我喜欢保留自己的隐私。我可不是为这来的,我来这儿是想找份工作……在工程设计方面。” 麦克毕先生的眉毛向上挑了挑,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们争了一会儿。盖洛维企图让我明白,对一个由我本人创建的公司而言,那是我的简单任务。麦克毕话不多,但很明显他不认为我对他的部门有任何用处——说到这一点,他曾问我对实体电路的设计了解多少。我必须承认关于此技术,我惟一的知识只是通过阅读少许非专业出版物得来的。 柯提斯最终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您瞧,戴维斯先生,您显然占据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有人也许会说,您不仅仅创建了本公司,而且也创建了整个本工业。但无论如何,诚如麦克毕先生所指出的那样,自您接受长期休眠以来的这些年间,本工业一直在发展。我想,我们应该在职员名册上给您设一个头衔……哦,‘名誉研发工程师’。” 我有点犹豫。“那是什么意思?” “随便怎么理解都行。不管怎样,我坦白告诉您,我们期望您能够和盖洛维先生合作。我们不光制造产品,还得把他们卖出去。” “哦,那我有没有机会从事任何工程技术类的工作呢?” “那由您自己决定。您可以使用任何公司设施,所以您大可以做您想做的事。” “工艺设施?” 柯提斯瞧了一眼麦克毕,于是总工答道:“当然了,当然了……只要是合理的范围内,当然了。”他的口音满是苏格兰的格拉斯哥腔,以至于我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盖洛维以轻快的语气说道:“这不就解决了。对不起,请原谅。先别走,戴维斯先生——我们想要拍一张您和第一款受雇女郎的合影。” 于是他拍了他想要的照片。我倒是很高兴能见到她——就是那一款我花了无数心血和汗水亲手搭起来的型号。我想看看她是否还能工作,但麦克毕不让我启动她——我不认为他真相信我知道她是如何工作的。 整个三四月间,我在受雇女郎公司度过了一段美妙时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所有专业工具、不可或缺的商品目录、实验室、一台绘图丹(受雇女郎公司自己并不生产绘图机器,所以他们使用市场上最好的产品,即阿拉丁公司的产品),还可以用专业术语与人交谈——对我的耳朵来说,那简直就是绝妙的音乐! 我开始了一段和恰克·佛鲁登伯格的特殊交往,他是总工助理之一。依我看,恰克是那儿惟一真正的工程师,其他的则全都是教育程度过高但只需要用计算尺的技工……包括麦克毕。因为在我看来,这位总工程师,恰好是一个绝妙的例证,证明了可不是只要有文凭和苏格兰口音就能当得了工程师的。在我们更加熟络之后,恰克承认他也有同感:“麦克并不真正喜欢任何创新的东西,他这人做事,宁愿采用他祖父当年在美丽的科林德河畔时那种工作方式。” “那以他现在的职务来说,他都在干些什么?” 佛鲁登伯格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似乎现在的公司更像一个单单从受雇女郎公司租用专利(我的专利)的制造业企业。大约二十年以前,曾经有过一次为节省税务而进行合并的浪潮,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被用来换取了制造业公司的股票,而新公司沿用了我所创建的那家公司之名。恰克认为麦克毕就是那个时候被雇用的。“我想,他也分了一杯羹。” 恰克和我通常会在晚上一起坐着喝啤酒,一边讨论讨论工程方面的事啦,公司需要些什么啦,这个那个的。一开始他对我最感兴趣的地方即我曾是个休眠者。太多人了,我早就发现,他们对休眠者都怀有一种让人不自在的特殊兴趣(好像我们都是怪胎似的),所以我尽量不让人们知道我是其中之一。但恰克只是对时间跃迁本身着迷罢了,而他的兴趣所在还是很健康的:他想知道在他出生之前的那个世界到底什么样,而我又能精确地记得那宛若昨天的种种,因此由我来回忆最适合不过。 作为回报,他倒很乐意批评那些常常在我脑海里翻滚的新器具,而当我正打算粗制滥造一些其实……对公元 2001 年来讲……早就过时的东西时(我不断地犯这样的错误),他就会及时纠正我的思路。在他友善的指导下,我正以极快的速度追赶着现代科技,成为一名现代工程师。 然而,在四月里的一个晚上,当我向他描述了我关于自动化秘书的想法之后,他缓缓地对我说道:“丹,你是否一直在用公司的工作时间设计这个新器具?” “啊?不,并非如此。怎么了?” “你的合同是怎么签的?” “什么?我没签过合同。”柯提斯把我的名字放进了职员工资册里,盖洛维拍了一张我的照片,然后又来了个鬼记者,问了我几个傻问题,就这些。 “嗯……好伙计,在你能够肯定你自己的立场之前,对这个新产品,我是什么也不会做的。这确实很新,而我认为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关于这一点我根本就没担心过。” “先把这事放在一边吧。你知道这家公司的情况,它正在盈利,而我们会生产出优良的产品。但是,这五年来我们生产出来的惟一的新产品却是那些我们早就获得了专利的产品。在麦克那儿,什么新玩艺儿都甭想通过,但你却能绕过麦克直接把这东西拿给大老板看。所以,不要……除非你想把它交给公司,就只为了一份薪水。” 我采用了他的建议。我的设计工作继续进行着,但任何我认为足够完善了的图纸都会被我烧掉——一旦将它们印入脑海,我就不再需要它们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心虚,他们雇用了我,但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当工程师,他们付我钱只是把我当成盖洛维的橱窗模特。等我的广告价值被榨干之后,他们就会给我一个月的薪水,提出一个感谢议案,然后让我开路走人。 不过到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又是一个真正的工程师了,有能力自己开一个办公室。如果恰克想跳槽的话,我就带他一起走。 杰克·盖洛维没有把我的故事交给报社,而是在全国性的杂志上慢慢上演。他想让《生活》杂志把我的故事广为传播,试图让他们像三分之一世纪以前,受雇女郎第一个产品型号面市时所做过的那样。《生活》杂志并没上钩,然而,在那个春季里,他的确又策划着和其它几个地方联系过了,想和广告一起刊登。 我想过要留胡子,免得被人认出来,但随后我就发现,没人认出我来,而即使认出来了也没人在乎我。 我收到相当数量古里古怪的信函,其中一封是个男人写来的,他向我保证说我一定会在地狱里永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因为我公然违背了上帝安排给我的生命旨意。我把那封信给扔了,一边思索着,如果上帝真反对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那他根本就不应该让冷冻休眠成为现实,那样我也就不会被打扰了。 但我确实接到一个电话,那是 2001 年 5 月 3 日,星期二。“斯库尔兹夫人在线上,先生。您要接听这个电话吗?” 斯库尔兹?该死的。上一次我给道笛打电话的时候答应过他,说我会处理此事的。但我把它置之脑后了,因为我不想那么做。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那些怪人中的一员,对休眠者苦苦纠缠,非要问他们隐私问题不可。 但自从我十二月出院以来,她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道笛都跟我说了。和圣殿的政策相一致的是,他们拒绝把我的地址给她,只答应她给我传个口讯。 好吧,就让她闭嘴吧,这是我欠道笛的。“把她的电话接进来。” “是丹尼·戴维斯吗?”我办公室的电话没有显示屏,她看不到我。 “讲吧。你姓斯库尔兹?” “噢,亲爱的丹尼,听到你的声音可真是太好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继续说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认识她,没错。这是芭拉·甄垂。 注释 鄂木斯克、圣地亚哥或雅加达:鄂木斯克,俄罗斯西伯利亚西部城市;圣地亚哥,智利首都;雅加达,印尼首都。 阿尔喀德斯:希腊神话与传说中的药神。 朱庇特:希腊神话与传说中的主神。 穆罕默德:回教创始人。他早年苦思如何才能将穆斯林人民从困苦的生活中解救出来,但始终不得其解。当时他常常会去麦加郊外希拉山上的一个洞穴里冥想,终于在 40 岁那年顿悟,成为真主的使者,从此致力于传播回教。 鲁本斯、伦勃朗:均为十七世纪著名荷兰画家。 格拉斯哥:英国城市。 科林德河:位于苏格兰,格拉斯哥市旁的一条河。 第七章 我和她约了一个时间。 我的第一个冲动就是告诉她让她下地狱去,然后挂断电话。我早就意识到复仇其实是很幼稚的行为,报复并不能把佩特带回来,而惟一相宜的报复行动只能引我入狱。自从放弃搜寻他们的下落之后,我已经很少去想芭拉和迈尔斯了。 但是,芭拉几乎肯定知道丽奇在哪儿,所以我和她定下约会。 她想要我带她共进晚餐,但我是绝不会那么做的。我倒并不是过分在意礼节方面的问题,但吃饭是一件你只会和朋友一起做的事。我是想见她,可我一点也不想和她一起吃饭或共饮。我拿了她的地址,告诉她我会在晚上 8 点到她那里。 那是一个租金低廉、没有电梯的套间,属于城里(拉布瑞阿下段)还没有翻新的地段。在我按下她的门铃之前我就明白了一点:她没能把从我那儿骗来的财产守到现在,要不她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而当我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要复仇已经太晚了;她自己和岁月本身已经替我做好了安排。 照她自己所声称的岁数看,她应该还不满五十三岁,也许实际上快要六十了吧。靠着老人病学和内分泌学的发展,一个不怕麻烦的女人可以保有三十岁时的容颜至少可达三十多年。有些明星还自夸,已经做祖母了,却还能扮演天真烂漫的少女。 芭拉没有自找麻烦。 她胖胖的,声音很尖,就像只小猫。很明显她现在还是把她的身体视为最重要的资本,因为她穿了一件贴身布料制成的华丽睡衣,这使她露出了太多太多的肉,也显露出她还是个女人、哺乳动物,过度进食且缺乏运动。 她自己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那个曾经敏锐的大脑现在变得糊涂起来,剩下的只有她的自负和她对自己强烈的自信。她纵身向我扑过来,一边发出欢愉的尖叫声,然后使劲往我身上贴,想要吻我,我怎么扯都扯不开她。 我把她的腰向后推开去。“别这么急嘛,芭拉。” “可是,心爱的!见到你我是多么高兴,多么激动,多么兴奋啊!” “我敢打赌。”我本来下定决心要控制情绪,一问到我想知道的事就离开,但现在我发现这很困难,“还记得你上一次见到我时是怎么对我的?你下药毒我,好把我塞进冷冻休眠中去。” 她看上去很困惑,一脸受伤的样子。“可是,小甜心,我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啊!你当时病得那么厉害。” 我相信她是真的自以为如此呢。“OK, OK。迈尔斯在哪儿?你现在是斯库尔兹夫人了?”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可怜的迈尔斯……真可怜啊,我亲爱的迈尔斯。在你离开我们之后,丹尼仔,他才活了不到两年。”她的表情突然变了,“那个该死的家伙他骗了我!” “那太糟了。”我猜测着他是怎么死的。是摔了一跤,还是被推下去的?砒霜汤?我决定只追究主要问题,她很快就会把话题完全扯开了,我必须赶在那之前问出我想知道的事。“那丽奇怎么样了?” “丽奇?” “迈尔斯的小女儿,弗雷德丽卡。” “噢,那个可怕的黄口小儿!我怎么知道?她住到她祖母那儿去了吧。” “在哪儿?——她祖母又叫什么?” “哪儿?图森——还是尤马——还是某个类似的无趣之极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在什么土著聚居区里。亲爱的,我不想谈论那个令人厌恶的小孩——我想跟你谈谈我们的事。” “等一下,她祖母叫什么名字?” “丹尼仔,你开始越来越让人讨厌了。我到底凭什么非得记得那种东西呢?” “叫什么?” “哦,海娜隆……或者是海妮……或者是海茵丝,又或者,也许是海茵克蕾。别那么无趣嘛,亲爱的。让我们喝上一杯吧,为我们欢乐的重逢而干杯。” 我摇了摇头。“我不喝含酒精的饮料。”这几乎可以说是真的。我早就发现了,在你人生最失意的时刻,它绝对是一个不可信赖的朋友。通常我只有和恰克·佛鲁登伯格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限地喝上一杯啤酒。 “那可多没趣啊,我最亲爱的。你不介意我喝一杯吧。”她早就已经动手在倒酒了——纯杜松子酒,寂寞女孩的好朋友。但是,在她把酒喝下去之前,她取出一个塑料药瓶来,然后从里面倒出两个胶囊放在手心上。“要来一颗吗?” 我从胶囊外表的花纹上认出了那是什么——兴奋剂。这应该是一种无毒,不会上瘾的药物,但人们对它的看法大不相同。曾有过一次大辩论,认为应该将之划分为吗啡及镇静剂一类。“谢了,我现在很开心。” “那多好。”她把两粒都吃了,就着杜松子酒一饮而下。我很清楚,如果我还想从她嘴里撬出任何消息的话,就必须赶快,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不省人事,只知道格格地傻笑。 我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在长椅上坐下,然后我坐在她对面说道:“芭拉,跟我讲讲你自己的事,告诉我最新消息。你们和曼尼克斯集团的人到底是怎么合作的?” “呃?可我们没有啊。”她突然发起火来,“这都是你的错!” “啊?我的错?我甚至都不在那儿。” “当然是你的错了,就是那个你用旧轮椅拼出的怪物……那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可那个时候,它竟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去哪儿了?” 她斜瞥着我,眼中满是贪婪和猜疑的神情。“你该知道的。是你把它拿走的。” “我?芭拉,你疯了吗?我什么也拿不走。我被冻得跟木棍一样,在冷冻休眠中。它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失踪的?”这倒印证了我自己的猜测,如果芭拉和迈尔斯没有利用到它,那就一定是有人偷走了灵活富兰克的设计。但是,地球上有几十亿人,这么多人中,干下此事的人却绝对不会是我。自从他们把我踢出董事会的那个惨痛之夜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富兰克。“告诉我,芭拉。它在哪儿?是什么让你们认为我拿走了它?” “那肯定是你,除了你没别人知道那东西的重要性。那堆垃圾!我告诉过迈尔斯,不要把它放在车库里。” “可是,如果的确有人偷走了它,我倒怀疑他们能不能让它正常工作。你们还有全部的笔记、说明书和设计图啊。” “不,这我们也没有。迈尔斯那个蠢货,那天晚上,为了保护它我们必须把它挪走,结果他就把资料全塞在里面了。” 对于“保护”这个词,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相反,我几乎脱口而出,说他是不可能把几磅重的纸张塞进灵活富兰克里面去的,他已经被塞得跟圣诞节的烤鹅一样了——这时候我记起来,为了在调试富兰克时方便我放工具,我曾经在他轮椅底盘的底上建了个临时搁板。一个人情急之下倒极有可能把我的工作资料全塞进那块空隙里去。 没关系。那起罪案,也许不算罪案,是三十年前发生的。我只想弄明白,受雇女郎公司是如何从他们手中溜走的。“在和曼尼克斯集团的交易告吹之后,你们是怎么处理受雇女郎公司的?” “我们经营它啊,当然了。然后,当杰克提出要退出的时候,迈尔斯说我们不得不关门大吉。迈尔斯是个懦夫……而我也从来就不喜欢杰克·司库米特。他这人总是鬼鬼祟祟的,总是追问为什么你不干了……好像我们本可以阻止你似的!我希望我们能雇到一个好工头儿,让公司继续运作,这家公司本应值得更多的。可迈尔斯坚持那么做。”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然后我们就授权给吉瑞制造公司,当然了,你是知道的,你现在不正在那里上班吗?” 我的确知道,受雇女郎公司现在的全名是“受雇女郎用具及吉瑞制造公司”——虽然它的商标上还是简单地写着“受雇女郎”的字样。我似乎已经找出所有我需要了解的一切,一切可以从这个意志薄弱衰老落魄之人口中得到的消息。 但我对另外一点又产生了好奇心。“在你们授权给吉瑞之后,你们就把股票全都卖了吗?” “啊?究竟是什么让你脑子里竟然有了这么蠢的念头?”她猛地拉下了脸,开始又哭又闹起来,无力地在地板上爬着,想找一块手绢,随后便放弃了努力,任由泪水滚滚而下。“他骗了我!他骗了我!这个卑鄙的酒鬼骗了我……他设套把我踢出局。”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在冥想,“你们全都在欺骗我……而你,丹尼仔,是那群人里最坏的一个。亏我一直都对你那么好,之后你却……”她又开始大声叫骂起来。 我认定,无论兴奋剂卖多少钱,都不值。要不,也许她就是喜欢哭吧。“他怎么骗了你的,芭拉?” “什么?为什么?你知道的。他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他那个卑鄙的臭丫头了……亏他之前还向我承诺过……亏我在他伤成那样的时候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而她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就是证据。” 这可是我整晚所听到的第一条好消息。很明显,即使他们早些时候从丽奇那里抢走了我的股票,但丽奇还是碰到了好运气,于是我又兜回原来的重点。“芭拉,丽奇的祖母叫什么名字?他们又住在哪里?” “你问的是谁住在哪儿?” “丽奇的祖母。” “丽奇是谁?” “迈尔斯的女儿。好好想想,芭拉,这很重要。” 这使她一下子火了起来,伸出一个手指冲着我尖声叫道:“我知道你了,你爱上她了,原来如此。那个卑鄙的小人……她,还有那只可怕的猫。” 一听到佩特的名字,我就感到一股怒气冒了出来,但我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怒火。我只是抓住她的肩膀,摇了她一下。“振作起来,芭拉。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们住在哪儿?迈尔斯写信给他们的时候地址是怎么写的?” 她用力踢着我道:“我甚至都不想跟你说话!你一进来浑身就发出一股恶臭。”然后她看上去立刻清醒了起来,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她祖母的名字叫海尕科儿,或是什么类似的名字。我只见过她一次,在法庭上,他们来看遗嘱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 “就在迈尔斯死后,那当然了。” “迈尔斯什么时候死的,芭拉?” 她的态度又变了。“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和那些司法人员一样坏……问啊,问啊,问啊!”随后她仰起头以恳求的语气说道:“让我们把这一切都忘掉吧,就我们两个。现在,这儿只有你跟我两人,亲爱的……我们以后还有自己的人生。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还不算太老……斯库尔兹曾经对我说,我是他所见过的最年轻的女子——我告诉你吧!那个老色鬼可是花丛老手了。我们本可以如此开怀啊,亲爱的,我们——” 我已经受够了,就算是玩侦探游戏这也已经够了。“我必须得走了,芭拉。” “什么,亲爱的?为什么?还早嘛……我们还有一整晚呢。我想——”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马上就得走。” “噢,亲爱的!多么遗憾啊。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明天我会很忙的,不过我会推掉所有的安排,然后——” “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芭拉。”我就这样离开了芭拉家。 我的确再也没有见到她。 我一回到家就冲了个热水澡,用力擦了个遍。然后我坐下来,试图总结一下我所发现的事实,如果真有什么可称道的话。芭拉似乎认为丽奇祖母的名字是“海”字打头——如果芭拉的唠叨有任何意义的话,不过这事很值得怀疑——还有,他们一直住在亚里桑那州某个沙漠小镇,或者可能是加利福尼亚州。那好吧,兴许职业追踪者可以查到些什么。 但也许,可能什么也査不到。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件冗长而昂贵的事,我必须等到我能负担得起的时候。 除了这么明显的事实,我还知道些什么? 迈尔斯已经死于 1972 年左右(如芭拉所说)。如果他死在这个世纪,我应该能够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查到他死的日期,而那之后我应该能够顺藤摸瓜,査到他的遗嘱聆听会……如果有的话,一如芭拉话中隐隐透露的那样,如果法庭保留了那些记录(这我可不知道),如果事隔二十八年,我还能找得到这么久以前她曾经居住过的小镇,如果我真能从中得到任何我想要的资料…… 如果有任何理由去找一个已经四十一岁的女人,而她几乎毫无疑问地结了婚,有了家庭。那个曾经一度是芭拉·妲金的女人现在已是一个思维混乱的废人,这的确使我大为震惊。我开始意识到三十年对一个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我倒不是怕丽奇长大以后会怎么样,她只会更加亲切更加美好……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哦,我不认为她会完全忘记我,但有没有可能,我在她脑海中只是一个记不清模样的人,那个有时会被她称为“丹尼叔叔”的男人,那个有一只好猫的人? 我究竟是不是正以我自己的方式,生活在对过去的幻想中,就好像芭拉那样? 噢,好吧,再试一次找找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至少,我们每年还可以互寄圣诞卡,即使她丈夫对此也不可能竭力反对吧。 注释 图森、尤马:美国亚里桑那州南部城市。 第八章 第二天是星期五,五月的第四天。我没去办公室,而是来到郡政府档案馆,而他们当时正忙着搬家,乱得不可开交,便叫我下个月再去。于是我去了《时报》报社的办公室,用一架微缩胶卷阅读器查阅了他们所有的资料,搞得我腰酸背痛。不过我的确查到一点——如果死亡通告是正确的话——迈尔斯死了,死于我被埋在冷冻装置中之后十二至三十六个月内的某一天。他自己倒没在洛杉矶接受冷冻休眠。 当然了,没有法律条文规定他一定要死在洛杉矶,你可以死在任何一个地方。他们从来没打算要控制这个。 也许,萨克拉曼多有更详尽的州内档案记录,我决定哪一天非得去查查看不可。我谢过《时报》的图书管理员,出去吃午饭,最后回到受雇女郎公司。 有两个找我的电话和一份留言,都是芭拉的。我扫了一眼留言,一看到“最亲爱的丹”的字样就明白了,我立刻把它撕了个粉碎,然后告诉接线员,不要把任何斯库尔兹夫人打来找我的电话接进来。随后,我去了财务处,问总会计师有没有办法査到过去股票所有人的历史记录。他说他可以帮我试一试,于是我给了他我记忆中的股票证券号,也就是我所拥有的原始受雇女郎公司股份。这并不需要什么记忆天份,我们发行了恰好一千股,我拥有前五百一十股,而芭拉的“订婚”礼物是从前面最尾部分算起的。 我回到自己的安乐窝,发觉麦克毕正在等我。 “你去哪儿了?”他想知道。“出去走了走,就在附近。怎么了?”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盖洛维先生今天找了你两次。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告诉他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噢,为了保险起见!如果盖洛维想找我,最终他总会找得到我的。他把时间都花在照直兜售商品上了,什么花样也没有,如果他肯花上一半的时间想出些全新的聪明法子,公司的境况应该会好得多。”盖洛维开始烦我了。他本应负责销售,但在我看来,他恐怕是在一心一意地多管闲事,给负责我们公司产品的广告代理添乱。不过我心怀偏见也是事实,工程设计是惟一吸引我的部分,其它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乱七八糟一大堆,纯粹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我知道盖洛维想要我干什么,老实讲,那简直是勉为其难。他想让我穿上 1900 年的服装拍照片。我已经告诉过他,我可以穿上 1970 年的服饰让他拍,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但 1900 年,连我老爸还要再过十二年才出生呢。他说没人会分得出两者之间的区别,所以我告诉他说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于是他指责我态度不对。 这些人所经营的不过是企图愚弄大众的想当然的东西,他们以为除了他们自己就没人懂得读书写字了呢。 麦克毕说道:“你没有一个正确的工作态度,戴维斯先生。” “是吗?那对不起了。” “你现在的处境其实很不寻常。你的确是挂在我部门的名下,但在广告部和营销部需要你的时候,我理应保证你可以随时应召。从现在开始,我认为你最好和其他人一样打考勤表……而任何时候,如果你需要在办公时间内离开办公室,最好先问过我。请看着办吧。” 我慢慢地暗自在心中数到十,用二进制符号,我发觉用这方法来控制情绪颇有成效。“麦克,你自己要打考勤表吗?” “呃?当然不了,我是总工程师。” “那你就是吧。隔着一道门,随便你怎么说都对。不过,瞧这儿,麦克,我在这家公司里做总工的时候你还没胡子可刮呢。你真觉得我必须屈从于考勤表吗?”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也许不。但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就别想拿到工资。” “是吗?又不是你雇了我,你也雇不起我。” “嗯……我们等着瞧吧。至少我可以把你调离我的部门,转你去广告部,你该待在那儿。如果你有地方可待的话。”他瞥了一眼我的绘图机器,“显然,你在这里什么也没做出来,我不认为有任何理由让这台价格昂贵的机器再被占用。”他轻快地点点头道,“日安。” 我跟着他走了出去。一个勤杂工机器人滚了进来,在我的篮子里放了一个大信封,但我等不及去看那是什么了,直接下楼去职工咖啡座生闷气。 好吧,让他见鬼去吧。无论如何,我本来也没计划再在这里逗留多久。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办公室,发现我的篮子里有一封公司内部信函。我打开信封,心想是不是麦克决定立刻行动了。 但信是从财务处来的,全文如下:
亲爱的戴维斯先生: 此信乃回复您上次要求查询股票的事宜。 关于那笔较大的股票,自 1971 年第二季度至 1980 年间,基于这笔原始股份的股息定期支付给一个信托单位,而该信托单位是以海茵妮克的名义设立的。我们公司重组于 1980 年,这之后,分股股票的所有权则有些含混不清,但数据显示相同数额的股票(重组后)被卖给了世界保险集团。直到现在,这笔股票仍在他们手中。至于那笔少量的股票,截止到 1972 年为止,其持有人是(正如您所提示的)芭拉·D·甄垂。之后,这手股票就被交付给鲭鱼承兑集团公司,他们随后便将股票化整为零,一点一点以‘不经证券交易所’的方式悄悄卖出。至于每一手股票接下来的具体历史以及重组后相对应的股票,如果有需要,可以继续追踪,但那需要更多的时间。 如果本部门在将来可以对您有任何帮助,请随时致电给我们。 Y·E·鲁切尔,总会计师
我给鲁切尔打了个电话,对他表示感谢,并告诉他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信息。我现在才清楚地了解到,我用来转让股票给丽奇的授权书从来都没被激活过。因为我所持有的股票,那切实显现在档案中的转让记录,很明显是一起欺诈行为,交易的受益人是芭拉。而那个充当第三方的人,可能是她的另一个傀儡,也可能压根就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她兴许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计划好要欺骗迈尔斯了。 很明显,迈尔斯死了之后,她短缺现金周转,所以把那小笔的股票全部卖掉了。然而,一旦股票脱离了芭拉之手,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我都不在乎。我倒忘了让鲁切尔追踪一下迈尔斯的股份……那也许会引我找到丽奇,即使她现在并不持有那些股份。可现在已经是星期五很晚的时候了,我看我最好还是星期一再要他帮我查吧。此时此刻,我只想打开那个还等着我的大信封,因为我注意到了信封上的回邮地址。 我曾在三月初给专利局写过一封信,询问关于卖力海狸和绘图丹原始专利的事宜。我曾经坚信卖力海狸只是灵活富兰克的另一个代名词罢了,然而,这种信念却在我第一次遭遇绘图丹的伤心时分被动摇了。这个不知名的天才构想出了绘图丹,其设计与我当初的设想如此相近,以至于我曾考虑过是否又是同一个家伙发明了相同相似的灵活富兰克。 事实是,这两个专利都是在同一年申请的,而两者也都由同一家公司所拥有,或者说,在专利时效期满之前一直如此,由同一家公司所拥有——阿拉丁。 但我必须知道这人是谁,而如果这个发明家还活着的话,我还想要见见他。他或多或少总能教给我些什么。 我第一次写信给专利局,结果只收到一封打印出来的标准回信,声称所有已过期的专利现在都保存在卡尔斯拜德大黑洞国家档案局。于是我又写信给档案局,结果又得到一封打印回函,里面有一份收费表。于是我写了第三封信,附上一张邮政汇票(我才不用个人支票呢,谢了),要求打印这两个专利的全部信息——说明书、权利要求书、工艺设计图及历史记录。 那个厚大的信封看上去正是我要的答案。 在面上的那个编号为 4307909,是卖力海狸的基本代码。我直接翻到工艺设计图部分,跳过说明书及其权利要求书不予理会。不管怎么说,权利要求书除了在法庭上有用以外,根本就不重要。而在申请专利之时写上一份权利要求书的基本意图在于,希望在最广泛的可能范围内,尽量声明在全世界享有该专利,然后让专利局的检察官仔细斟酌,逐条吹毛求疵——这就是专利代理出现的原因所在了。至于说明书,从另一方面讲,则必须基于事实根据,不过我读工艺设计图的速度可比我读说明书要快得多了。 我必须承认,它看上去并不太像灵活富兰克,它比灵活富兰克更好、功能更强、能干的事更多,有些连接还非常简便。基本概念倒是相同——但这也是很真实的事,作为由托森电子管控制的机器而言,卖力海狸这个祖先的工作原理一定会与我的灵活富兰克相同。 我几乎可以看到,我自己正研究着同样的一套设备……那种灵活富兰克第二阶段的型号,我曾在脑子里想过那类的念头——没有家用富兰克之种种限制的高级富兰克。 我终于开始在说明书和权利要求书中仔细翻看,寻找发明者的姓名。 我准确无误地认出了那个名字,是 D·B·戴维斯。 我看着这个名字,一边悠然自得地吹起口哨“时间在我手中”,一边合上文件。所以说,芭拉又撒了一个谎。我简直怀疑,在她灌给我的那一大堆胡言乱语中究竟有没有任何真实的成分在内。当然,芭拉习惯性的撒谎已经是一种病态的行为了,但我记得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说病态的撒谎者通常都有固定的模式,他们会以事实为根据,然后加以修辞、改造,倒不会沉溺于完全的想像中。太明显了,我这一款灵活富兰克从来没有“被盗”过,而是被转交给其他工程师进行调试,于是,该专利的申请便仍旧以我的名义申报上去了。 但是,和曼尼克斯集团的交易却从来未能成交,这个事实也是肯定的,因为这是我从公司的记录中查到的。可芭拉又说,因为他们无法制造出灵活富兰克,不能满足合同所需,所以和曼尼克斯集团的交易才搞砸了的。 是不是迈尔斯做了什么手脚,把灵活富兰克窃为己有,又故意让芭拉以为它已经被盗了呢?或者,也许更为贴切的说法是,“再次被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甩甩头,不再猜测此事,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猜得出的,比找到小丽奇还不可能。我兴许真得去阿拉丁公司找份差事来做了,这样才能侦查得出,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搞到这个基本专利权的,又是谁从这笔交易中获利。这也许并不值得,因为那个专利已经过期了,迈尔斯也死了,而芭拉,就算她从中赚到过一毛钱,那她也老早就把钱花个净光了。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单就这一点而言,我已经很满意了——就是:我已经亲自证实,我自己才是卖力海狸最初的发明人。我的职业自豪感已经得到了满足,而既然现在一日三餐无虞,谁又在乎那些个钱呢?反正我是不会在乎的。 于是我翻到 4307910,第一款绘图丹。 其设计图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作品,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可能设计得更好了。这孩子,确实有一手。我很钦佩他经济实用的连接,而且他巧妙地利用电路把可移动的部分减少到了最低程度。要知道,可移动的部分就像是附着在上面的蠕虫,是麻烦的根源,属于只要有任何可能就要加以根除的东西。 他甚至用了一个电子打字机作为他键盘的框架,相信他的设计图肯定达到了 IBM 公司系列产品专利的标准。这才够聪明,这才是工程设计,永远不会重复发明任何你可以在大街上买得到的东西。 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有头脑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于是我翻开文件。 是 D·B·戴维斯。 过了许久许久,我终于拿起电话打给艾尔布赖特医生。他们把他找了来,我便告诉他我是谁,因为我办公室的电话没有可视设备。 “我听得出你的声音,”他答道,“嗨,孩子,你还好吧。你那份新工作干得怎么样了?” “够好的了,不过他们还没能给我一个合伙人的身份。” “给他们点时间嘛。其它方面还算开心吗?感觉到自己正重新融入社会吗?” “噢,那是自然!要是我早知道这儿现在是个如此棒的地方,那我一早就接受冷冻休眠了。你是不可能要我再回 1970 年了,我绝不同意。” “噢,得了吧!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年代呢。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在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农场上,我通常会去打猎和钓鱼。那时我很开心,比现在要开心得多了。” “好了,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喜好,我就比较喜欢现在。但是,瞧,医生,我打电话来可不是只想跟你聊什么哲学,我有点小问题。” “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问题出在哪儿吧,总有解决办法的。大多数人都有些大问题。” “医生,有没有任何可能性,长期休眠会导致失忆症?”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答复我道:“其可能性当然是可以预见的。不过,我不能说自己曾经见过任何类似的病例,我是指,在与任何其它致病主因毫无关联的情况下。” “那么,有什么事会导致失忆症呢?” “致病原因有许多,而最常见的病因,也许是由于患者自身的潜意识希望所致。他会有选择性地忘记一系列事件,抑或是重新排列它们的先后顺序,因为事实真相对他来说是不堪忍受的。那是最原始的失忆症。其次,还有一种损伤式失忆症——即旧式的,由于头部遭到撞击而引起的失忆症。或者,也有因为外界精神力作用下导致的失忆症——在药物或催眠术的作用下所导致的。出什么事了?伙计?找不到支票簿了吗?” “不是那样的。迄今为止,据我感受,我现在适应得再好不过了。但我无法清楚地回忆起一些冷冻休眠以前发生过的事……这使我很担心。” “嗯……有没有任何我上面所提到过的致病因素在内?” “是的。”我缓缓地答道,“呃,全都有,除了头部遭到撞击这一点没有过……哦,不,在我喝醉了的时候,甚至连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过。” “我刚才犹豫了一下,没跟你提及这一点。”他干巴巴地说道,“最常见的暂时性失忆症——会在大量酒精涌入血液中的时候,造成头脑中的记忆一片空白。喂,孩子,为什么不过来见我一面呢?我们可以仔仔细细地谈一谈。要是连我也找不出究竟是什么在困扰着你的话——我并不是心理学家,这你知道的——我可以把你的病例转去催眠师那里,而他可以抽丝剥茧,就像剥洋葱般一层一层地找回你的记忆,甚至可以告诉你,你上小学二年级那年二月四日的时候为什么上学迟到。不过,他的收费可是很贵。所以,为什么不先到我这儿跑一趟呢?” 我说道:“哎呀,医生,我已经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了,而每次一提到钱您就那么固执,总是分文不取。” “孩子,我对我的人总还是很感兴趣的,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于是我让他再给我点时间,等一等看。我告诉他说,如果情况还是没有什么改观的话,我会在下一周致电给他。无论如何,我想要好好考虑一下。 除了我的办公室以外,大多数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一个擦洗妇人型的受雇女郎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见房间还有人占用,便悄然无息地溜了开去。而我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恰克·佛鲁登伯格探头进来说道:“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醒一醒,回家睡觉去吧。” 我抬头看着他道:“恰克,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让我们买上一大桶啤酒跟两根吸管吧。” 他认真地考虑了片刻道:“那好吧,今天是星期五……而我总是喜欢在星期一的早晨带点宿醉的头痛去上班,这可以让我明白那天是星期几。” “提案通过了,那就执行吧。等我一下,让我把东西塞进这个公文包里去。” 我们喝了点啤酒,然后吃了点东西,然后我们又去了一个音乐很棒的地方喝了些啤酒,然后我们又继续转移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地方没有音乐,而且小隔间里有隔音设备,而且,只要你每个小时都叫上点东西,他们就不来烦你。我们聊着,我拿给他看专利记录。 恰克看着卖力海狸的原型设计道:“这活儿可干得真漂亮,丹,我为你而自豪。伙计,我都想要你的亲笔签名了呢。” “可看看这个。”我把绘图仪的专利文件又拿给他看。 “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个甚至更棒。丹,你有没有意识到,可能你对现阶段艺术的感受力,呃,比爱迪生在他那个年代对艺术的感受力还要高。这你知道吗,伙计?” “住嘴,恰克。这事很严重。”我突然冲着那堆影印文件摆了个手势,“OK,我对其中一个专利负责,但另外那个我则无法对之负责。那不是我干的活儿……除非我完全把接受休眠之前我自己的生活给弄混了,除非我得了失忆症。” “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你一直说个没完,可你看上去并不像是脑子短路了,你并不比任何一个正常的工程师疯狂多少啊。” 我拍着桌子,连酒杯都被我震得在桌面上跳起了舞。“我必须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镇静点。那你打算怎么办?” “啊?”我沉思着,“我打算付钱给精神病医生,让他帮我把真相挖出来。” 他打了个手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现在,瞧,丹,就让我们想像一下,你付钱给头脑技师让他那么那么做,而他却报告说,什么问题也没有,你的记忆一切正常,你所有的继电器都处于闭合状态。那你又该怎么办?” “那不可能。” “他们就是那样告诉哥伦布的,‘那不可能’。你甚至还没提到过一个最有可能的解释。” “啊?什么啊?”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打了个手势把侍者叫了过来,告诉他把大电话号码本给拿过来,带电话加页的。我于是说道:“这是干吗?你要给我叫四轮马车吗?” “还没到时候。”他用大拇指比着,在那本硕大无朋的书中翻找着,然后停了下来对我说道,“丹,瞄一眼这。” 我看了。他把他的手指比在“戴维斯”这个名字上,那儿有好几栏“戴维斯”,而他的手指所点的,正是一打“D·B·戴维斯”——从“达布尼”到“杜恩肯”。 那儿有三个“丹尼尔·B·戴维斯”,其中一个是我自己。 “这只是从不到七百万人中找到的。”他指出,“想不想在两亿五千万人中再试试运气?” “这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无力地说道。 “是的,”他也表示同意说,“的确证明不了什么。这可能是太过巧合了,我也乐于承认。两个天份如此相近的工程师,恰巧同时在研究同一个课题,而又那么恰巧,两人都姓同一个姓,而名字的首起字母也完全相同。根据统计学概率论法则,我们可以大致推算得出,这种巧合的可能性是多么地微乎其微。然而人们忘记了——尤其是那些应该更好地意识到这一点的人,譬如说你——尽管统计学概率论告诉你说,某一特定的巧合是多么地不可能发生,但数据也同样强有力地显示出,这种巧合的确有可能发生。你的情形看上去就是这么回事。我宁愿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而不希望是我的酒友掉档,脑子出了毛病。好酒友可是很难找得到的。”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在一个精神病医生那里浪费你的金钱和时间,直到你试过第二件事。而第二件事就是,找出拥有这份专利的‘D·B·戴维斯’其全名到底是什么,要知道,颇有一些办法轻轻松松地就能做到这一点。他的名字也许是‘德克斯特’,甚至是‘多萝茜’。但如果真是‘丹尼尔’,也不要就误以为完蛋了,因为中间那个名字可能是‘伯佐斯基’什么的,社会保险福利号也许就与你不同嘛。而第三件要做的事,其实也是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忘掉这些,再叫上一轮酒。” 于是我们又再喝酒,聊着其它一些事,尤其是女人。恰克有一个理论,认为女人和机械非常相似,两者都绝对在逻辑上不可预测,他还用啤酒在桌面上画图以证明他的理论。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突然说道:“要是真有时间旅行的话,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啊?你在说什么呀?” “我在说我的问题啊。瞧,恰克,我到了这儿——我是说到了这个时代——用一种半生不熟,老牛拉破车式的时间旅行方式。但问题是我再也回不去了。所有那些在困扰着我的问题发生在三十年前,我好希望自己能回去发掘事实真相……要是真有类似于时间旅行的东西就好了。” 他瞪着我道:“但的确有啊。” “什么?” 他突然清醒过来了。“我不该说出来的。” 我说:“也许不应该吧,但你已经说了。现在你最好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然我就把这杯酒全倒在你脑袋上。” “忘掉这事吧,丹,我说漏嘴了。” “说!” “这恰恰是我不能说的。”他四下里打量着,还好没人在我们周围,“这是机密。” “时间旅行是机密?我的上帝啊,为什么?” “见鬼去吧,伙计!你从来没为政府部门工作过吗?要是他们能够,恐怕连性也会被列为机密的。不需要什么理由,这只不过是他们的政策。但那确属机密,而我是受到约束的。所以,别再问了。” “可是——不要再玩弄那些愚弄人的把戏了,恰克,这对我很重要,比命还重要。”看到他不予作答,一脸坚持的样子,我又说道:“你可以告诉我的,你这个死不开口的蚌。我过去持有的可是 Q 级保密权限,从来也没被吊销过,只不过我现在不再为政府部门工作罢了。” “什么是 Q 级保密权限?” 我于是解释给他听,过了一会儿他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阿尔法等级。那你以前一定是个大红人了,伙计,我自己也不过是贝塔级的呢,你居然比我还高一级。” “那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啊,你知道为什么。不管你的等级是什么,你没有所必需的‘知情权’资格。” “见鬼去吧!谁说我没资格?‘知情权’是我最有资格拥有的权利。” 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于是我用了激将法,故意跟他怄气说:“我才不信真有那种东西呢。我想,你不过是在吹牛,随口说说的吧。” 他表情严肃地瞪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丹尼。” “啊?” “我会告诉你的。刚想起来,你是阿尔法等级的嘛,伙计。我会把这事告诉你是因为这并不会造成任何损失,而我想要你明白,你绝不可能利用它来解决你的问题。这倒确实是时间旅行,没错,但并不实用。你是无法利用到它的。” “为什么不可以?” “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他们从来没能完全去除掉其中的缺陷,而即使从理论上讲,他们也是永远不可能做得到的。不管怎么说,它都没有实用价值,甚至对科研而言也是如此。这不过是研究无重力课题时的副产品——这就是他们之所以要把它列为机密的原因。” “但是,见鬼去吧,零重力不是已经解密了吗?” “那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这也有商业价值,也许他们也会同意解密呢。不过你还是闭嘴吧!” 恐怕我没能闭嘴,然而,在我复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最好还是装出一副闭了嘴的样子吧。那是恰克在科罗拉多大学——圆石镇分校,就是它——读最后一年的时候,他身为实验室助理赚了不少外快。他们在那里设立了一个很大的低温实验室,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在那儿干。然而,学校有一个利润颇丰的国防技术研发合同,是有关爱丁堡场效应理论的,于是他们在城外的山里建了个全新的大物理实验室。恰克便被重新分配到了那儿,在特威彻教授手下干活——哈伯特·特威彻博士,他刚刚错过了诺贝尔奖,对此非常不快。 “特威彻有了个想法,众所周知,我们的世界是三维空间,重力作用于与水平面垂直的轴上,如果他能使这个轴周围两极化,那他就能颠倒重力场,而非仅仅是使之达到平衡。结果呢,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他把他所做过的那些实验步骤输入计算机里,而得到的结论真让人大开眼界。当然了,他从没把那些资料拿给我看过。他在实验用的笼子里放了两枚银币——当时,某些地区还在使用硬通货——我事先在它们面上做好了记号。他猛击了一下控制螺形线圈的按钮,那两枚银币就消失了。 “现在,这可不是什么变戏法,”恰克继续说道,“要真是变戏法的话,他应该接着来一手,找个自愿上台协助表演的小男孩,然后把它们从小男孩的鼻子里变出来。但他似乎已经很满意了,我也一样——我得到了一个小时的工钱。” “一星期之后,那两个面上画了车轮的银币中的一枚重新出现了,只有一个。但在那之前,有一天下午时分,我正打扫卫生,而他已经回家了。一只豚鼠突然出现在笼子里,它不属于本实验室,而以前我也从来没在附近见到过它,所以我在回家的路上顺便把它带去了生物实验室。他们清点了一下,尽管要想辨认哪只豚鼠是哪只的确很困难,但结果还是没发现有任何豚鼠走失,所以我把它带回家当宠物养了。” “在那一枚银币回来之后,特威彻工作起来是如此地兴奋,以至于连胡子都顾不上刮了。第二次,他用了两只从生物实验室拿来的豚鼠。其中一只我老觉得看上去十分眼熟,但我没能看多久,因为他按下了那个可怕的按钮,它们于是全都消失了。” “其中一只大约十天之后回来了——这只看上去并不像我那只——特威彻这回清楚地知道自己成功了。随后,国防部驻实验室人员跑了过来——一位管事型的陆军上校,他自己原来也是个教授,搞植物学的。他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军人……特威彻对他而言毫无用处。这个上校让我俩发誓,要彻彻底底地严守机密,誓约程度甚至超越了我俩的保密等级。他似乎认为,那是军事后勤史上,自从凯撒发明复写纸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了。他的想法是,你可以把作战单位往过去或未来送,送到一场已经输掉了的战争里,或者是一场本来可能要输掉的战争中。敌人永远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他这人疯了一样喜欢红军蓝军两军交战之类的东西……而他最终也没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那颗星。然而,他铁板钉钉规定的‘吹毛求疵的高度机密’等级依然有效,据我所知,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从未听说过有任何相关的情报泄露出来。” “那的确可能有些军事用途呢。”我争辩道,“对我来说,如果你能设计得好一些,能一次安排一个作战单位的士兵……不,等一下,我知道卡在哪儿了。你总是需要一对实验品,需要两个单位,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如果只有一个单位,就会失去全部……我猜,要想让它更具实用性,首先必须要能够把一个单位的物品送去适合的时间,适合的地点。” “你是对的,但你所说的原因却是错的。你没必要非得用上两个单位,如两个豚鼠或是两个其它什么的,你单单只需保证其质量相同就行了。你可以用一个单位的人和一堆质量与之相同的石头嘛。这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原理,牛顿第三定律的推论。”他于是又开始用滴下来的啤酒画了起来,“动量守恒,MV = MV,火箭飞船助推器的基本公式,而时间旅行的公式与之相同,还是动量守恒。” “可我还是看不出这有什么难的,石头不是很便宜吗?” “用用你的脑于,丹尼。发射火箭飞船你还可以瞄准任何稀奇古怪的方向,可哪个方向是下周?指给我看看,你尽管试。哪一组回到过去,哪一组则去向未来,你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根本没办法调整设备。” 我闭口不言。对一个将军而言,此事的确很棘手。原本指望能派来一队生力军突击队,但结果什么也没盼来,只得到一堆破烂石头。怪不得那位前教授一辈子也没能捞到个陆军准将来当当。但恰克还在继续说着。 “你可以把这两样物质当成是电容器电路板来看,把他们加高到同样的临时电位,然后放电,其衰减曲线实际上是一条垂直线——啪!——其中一个出现在第二年年中,而另一个则成为历史,然而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不过,那还不是最糟的事,要知道,你可再也回不来了。” “啊?可谁想回来呢?” “瞧,如果回不来,那对课题研究又有什么用?或者,对商业用途又有什么意义?不管你以哪种方式跃迁,你的钱都派不上用场,而你又有可能无法与你的起始点联络。没有设备——相信我,这需要设备和能量。我们从 ACRO 能源公司的反应堆那儿获取能量,很贵……那是另外一个缺陷所在。” “你还是可以回来的。”我指出,“以冷冻休眠的方式。” “啊?除非你是回到过去。可你也许会往另一个方向去啊,这你永远都无法预见。而就算你真回到了过去,这个时间段也必须够短,短到已经有了冷冻休眠技术……绝不能远到战争爆发前。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举个例子说,要是你真想了解关于 1980 年的事,你可以问人啊,或者去査报纸啊。现在我们再举个例子,假设有什么办法可以拍到耶稣受难的影像……然而实际上却没有,不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你回不来,还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能量,更何况,它还受到一条反修正案的约束。” “可是不管怎样,还是会有人想要一试,哪怕只为过把瘾。那么,究竟有没有任何人踏上旅途?” 再次,恰克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再多说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害处的。” “我认为,有三个人尝试过。我认为如此。其中一个是学校里的老师。有一天,我正在实验室里,特威彻和那个家伙,列昂纳多·文森特一起走了进来。特威彻于是告诉我可以回家了。我在外面转悠了几圈。过了一会儿,特威彻出来了,而文森特没有。据我所知,他还在那里。从那以后,他肯定再没在圆石镇教过书。” “那其他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学生。他们三个是一起走进去的,只有特威彻出来了。不过,其中一个第二天就出现在教室里,而另一个则失踪了一个星期。你自己想想看是怎么回事。” “你从来都不曾受到过诱惑吗?” “我看上去像个傻瓜吗?特威彻曾经建议让我当个志愿者,他把那事几乎说成是我的义务,说什么出于对科学的爱好。我说不,谢了。相反,我宁愿喝上一小杯啤酒……不过我告诉他说我倒很愿意替他按下那个按钮,可他没接受我的一番‘好意’。” “我倒愿意一试,我可以去査清楚那些困扰着我的往事……然后再通过冷冻休眠回来。这很值得一试。” 恰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再喝了,你已经醉了。你根本没听我说。第一,”——他开始在桌面上比划起来——“你没有办法知道一定能回到过去,相反,你也有可能会去向未来。” “我愿意冒这个风险。我喜欢现在,比喜欢过去多得多,而也许,我会更喜欢三十年后的世界呢。” “OK,那就再次接受长期休眠好了,这样更安全。或许,就安安稳稳地坐等时光流逝,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不要再没完没了地来烦我。第二,即使你的确回到过去,你也许会距离 1970 年好大一截。据我所知,特威彻整个就是两眼一抹黑,瞎打瞎撞。我不认为他校准了所有的参数。但是,当然了,我自己也不过是个给人办事的奴才罢了。第三,实验室所在的位置过去是一片松树林,而实验室建于 1980 年。想想看,要是你在实验室建成前十年出现,而位置恰好是在一棵黄松正中,会如何?应当会引起一场相当大的爆炸吧,大概其威力和一颗钴弹差不多,啊?只不过,你是不会知道的了。” “可是——作为事实的一部分,我看不出为什么你就不可能从靠近实验室的什么地方冒出来呢。为什么不能在外太空的某一点出现,相对应于实验室过去所在的某个位置——我的意思是说,它过去……或者应该说是——” “你的意思什么也不是。你还得待在你原来所在的位置,在同一条经纬线上。不用为数学公式而发愁,只要记住那两只豚鼠是怎么个情况就行了。但如果你回到实验室建成以前的年代,你也许就会完结在哪棵树上。第四,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回到现在,即使有了冷冻休眠,即使你能以正确的方法去到正确的时代,并在那个时代过活?” “啊?我做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做第二次?” “那是肯定的,可你怎么搞到你所需要的钱?” 我张嘴想说,但又不得不闭上了嘴。这使我觉得自己很傻。我曾经有过一大笔钱,但现在已经没了,而即使是我存下来的这点储蓄(根本不够),我也不可能带得走——呸!即使我去抢银行(那是一门我一窍不通的艺术),最佳情况是能弄来一百万带着回到过去,可在 1970 年,这钱是没法用的。我会因为企图使用可笑的伪钞而被判入狱,在牢里终此一生。他们甚至连钞票的形状都换了,更别提序列号、日期、颜色和票面上的图案了。“也许,我只是不得不多存点钱罢了。”我赌气地说。 “好孩子。可就在你存钱的时候,你还是很有可能就在此时此地终老,连试都没来得及试过……钱不见得多起来,只有头发和牙齿会越来越少。” “OK,OK。但是,就让我们回到最后一点上吧。那个地点是否曾经发生过任何爆炸呢?在实验室所在的位置?” “没有,我想没有。” “那么,我就不会完结在一棵树上——因为我没有,所以没有。过去没发生过此类事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比你想的还要远三步呢。这又是那个老套的时间悖论了,只不过,我才不信呢。我也考虑过时间理论,也许比你想得还多。你只想到追溯问题,那儿没发生过爆炸,所以你也就肯定不会完结在一棵树上,而事实是,因为你永远也不会实现这个时间跃迁。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但是,假设一下,如果我实现了呢?” “你不会实现的。因为我的第五点,而这才是杀手级的重点,所以你给我用点心听好了。你不会实现任何这类的时间跃迁,因为整件事情是保密的,你做不到。他们不会让你那么做的,所以,让我们把这事忘掉吧,丹尼。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智慧之夜了,明儿一大早就会有 FBI的人来找我,所以,就让我们再多喝一轮吧。要是星期一早晨我还没被抓起来的话,我会打电话给阿拉丁那边的总工程师,找出这个什么‘D·B·戴维斯’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到底是谁,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一切的一切。他甚至有可能还在那儿干呢,而果真如此的话,我们就和他一起共进午餐,谈谈与职业相关的东西。我想让你见见斯普林格,阿拉丁那边的总工。无论如何,他可是个大好人。就把时间旅行这种废话忘掉吧,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把系统中的问题全部解决掉。我真不该提及此事的……假若你胆敢在任何时候说我告诉过你这件事,我就会死盯住你的眼睛,然后大骂你撒谎。没准儿哪一天我可能会用得着我的保密权限呢。” 于是我们又喝了一些啤酒。等我回到家里,洗了个澡,从身体循环系统中“洗”出了一些啤酒之后,这才意识到他是对的。把时间旅行当成是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就像用自刎的方法医治头痛一样。而最重要的是,恰克会从斯普林格先生那里找到我要的答案,只要几块肉排、一份沙拉就行了,不用流汗,不用花钱,不用冒险。何况,我喜欢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年代,干吗要回去。 当我爬上床之后,我伸手去拿那已经堆了一周的报纸。每天早晨,我会通过传输管收当天的《时报》,现在我已经是个殷实的公民了。报纸我读得并不多,因为每天我的脑子里都塞满了种种工程设计上的问题,而通常,每天那些低俗的新闻只会让我心烦意乱,要不就让我觉得枯燥无味,还有更糟的是,稍有趣味点的新闻就会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不能集中精力在我该干的事情上。 不过不管怎样,至少在我浏览完头条新闻并査阅过个人通告启事栏之前,我是不会把报纸扔掉的。关于个人通告启事栏,我所关心的不是出生、死亡、结婚什么的,而仅仅是末尾的“复苏”栏,从冷冻休眠中复苏的人。我总有个念头,希望哪一天我能看到哪个名字是我以前认识的人,能看到他复苏的消息,这样我就可以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公开对他表示欢迎,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机会非常渺茫,这是肯定的事,但我还是坚持这么做,而这也通常会让我感到满足。 我想,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始终认为所有的休眠者都是我的“亲人”,而所有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过的同事则全是“兄弟”,至少在饮酒的范围内是如此划分的。 报纸上没什么可看的,除了关于那艘在地球和火星之间的航线上失踪了的飞船仍然毫无下落以外,再没什么了。即使这一条也算不得是新闻了,只是实在没什么可报道的素材,所以只好拿它来凑数,追思罢了;而在那些新近复苏的休眠者中我也没认出任何一个老朋友来。所以我躺了下来,等着灯光渐渐熄灭。 大约是凌晨三点的时候,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醒。灯亮了,我毫无意识地盯着灯光,不停地眨着眼。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不太算是噩梦吧,可也差不多了。我梦见自己错过了小丽奇在个人通告启事栏中的消息。 我知道自己没有错过什么。但是,当我放眼望去,看到那一周的报纸还原封不动地堆在那里时,我的心中还是感到了一阵无比的快慰。有时我会在睡前把旧报纸直接塞进垃圾槽,所以刚才我还在担心这种可能性。 我把它们拉回到床上,开始再次浏览个人通告启事栏。这次我没放过任何一个分栏,出生、死亡、结婚、离婚、收养、改名、休眠、复苏,我感到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奇怪现象是因为我的眼睛可能已经看到了丽奇的名字,而我却没有留意,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一路往下只浏览那些我感兴趣的副标题——而丽奇可能是结婚了,或是生了孩子,或是其它什么的。 我几乎错过了这一条消息,一定是它导致我做了那么一个悲痛莫名的噩梦。是 2001 年 5 月 2 日,星期二的《时报》,报纸上列着星期三即将复苏的休眠者的名单:“河畔圣殿……F·V·海茵妮克” “F·V·海茵妮克!” “海茵妮克”是丽奇祖母的姓……我知道,我可以肯定!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但我感觉那似乎一直深埋在我的脑海中,直到我再次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那记忆碎片才跳将出来。我极可能是看到过这个名字,或是什么时候听丽奇或迈尔斯提到过,或者,甚至有可能我在圣地亚的时候见过这位老夫人。没关系,这个出现在《时报》上的名字,恰好与我脑海中某一段早已被遗忘了的记忆碎片相吻合,于是,我就明白了。 只不过,我还是需要查证一下,我必须要肯定,这个“F·V·海茵妮克”就是“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海茵妮克”。 我浑身颤栗着,因为兴奋,因为满怀期望,也因为担心害怕。我顾不上早已训练好了的新习惯,忘记要如何把衣服接口粘合在一起,却企图在衣服上找拉链。就这样,我笨手笨脚地穿上了衣服。然而,几分钟之后我就已经冲到楼下大厅里,直奔电话亭——我屋里没有这个设备,不然我早就用了,我的名字只是家庭电话表中的一条增补记录。随即我又不得不再跑回去一趟,因为我发觉自己忘记带电话信用 ID 卡——我可真是乱了套了。 后来,我终于拿到了电话卡,但我全身颤抖着,几乎不能把卡塞进卡槽。然而,我终于还是做到了,并选择了“服务”信号。 “您要哪条线?” “呃,我要河畔圣殿。那是在河畔镇。” “搜索中……等待……线路通畅。我们正在发信号。” 屏幕终于亮了起来,一个男人一脸戾气地看着我:“你一定是搞错了。这里是圣殿,我们晚上不开门营业。” 我说道:“先别挂电话,求你了。如果是河畔圣殿的话,那正是我要找的。” “好吧,你要干吗?在这个钟点?” “你们那儿有个客户,F·V·海茵妮克,刚复苏的。我想知道——” 他摇着头道:“我们不会在电话里泄露客户信息的,尤其是在午夜时分,绝无可能。你最好早上十点以后再打来,另外,你也最好是亲自来一趟。” “我会的,我会的。但我其实只想搞清楚一件事,那前面的‘F·V’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了——” “听我说行吗?求你了?我不是什么闲极无聊凡事插一脚的好事之徒,我自己也是个休眠者。在叟戴拉,最近才复苏的。所以我完全了解‘保密关系’指的是什么,而它的目的又是什么。现在,听我说,你们不是早就把客户的名字公开在报纸上了吗?你我都明白,圣殿总是把休眠及复苏客户的全名交给报社的……然而报社为了节省空间却会把客户的名字缩成几个字母以代替全名。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想了想道:“也许吧。” “那么,告诉我缩写‘F·V’指的是哪两个字又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呢?” 他犹豫了很久,这才答道:“依我看是没什么,如果你只想知道这个的话。不过,你也就只能得到这些信息了。等着。” 他的身影消失在屏幕上,去了约摸一个钟头,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卡片。“灯光太暗了。”他说道,一边仔细读着卡片上的字,“‘弗兰茜丝’——啊不,‘弗雷德丽卡’,‘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 我耳中一片轰鸣,几乎要晕倒了。“感谢上帝!” “你还好吧。” “是的,谢谢你,我打心眼里感谢你。是的,我很好。” “嗯,我猜,再多告诉你一件事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损害,也许,可以免得让你白跑一趟。她已经出院了。” 注释 萨克拉曼多: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首府。 多萝茜:童话《绿野仙踪》中的主人公,是个小女孩。 FBI: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简称。 第九章 要是我能打辆出租车直接去河畔镇的话,一定能省下不少时间,但问题在于我手头没有足够的现金。我住在西好莱坞,而最近的 24 小时营业的银行却在市中心的市内交通传输带主环线上。所以我首先搭传输带去市中心的银行提钱。一个我尚未充分欣赏到的、真正的科技进步,就是通用支票系统,由一套计算机控制系统作为全市的信息交流中心,而我支票簿上则有一个放射性条码,只要我在受雇女郎公司的私人账号上还有钱可转,很快我手上就有现金了。 随后我搭上了前往河畔镇的高速传输带,当我抵达圣殿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没人在,除了跟我说过话的那个夜班技术员和他老婆,一个夜班护士。恐怕我没能留下什么好印象:我的胡子一天没刮,狂乱的眼神,也许嘴里还残留着啤酒的气味,而且,我也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谎言来。 然而,拉瑞根太太,那个夜班护士,真是个有同情心的人,而且还乐于助人。她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照片来,说道:“是你表妹吗?戴维斯先生?” 是丽奇,毫无疑问,是丽奇!哦,这并不是那个当年我所熟识的丽奇,因为她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而是一位成熟的青年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也许更大一些,成熟的发型,成熟而非常美丽的脸庞。她正微笑着。 可是,她的眼睛一点也没变,而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永远不老的精灵气质,使她看上去甜美得像个孩子。还是那同一张脸,虽然长大了,丰满了,成熟而美丽,但我绝不会搞错。 立体影像渐渐模糊,我的眼中满是泪水。“是的,”我哽咽着说道,“是的,这就是丽奇。” 拉瑞根先生说道:“南茜,你不该给他看那个的。” “啐,汉克,给他看看照片又有什么害处?” “你知道规矩的。”他转向我,“先生,正如在电话里我所告诉你的那样,我们并不提供有关客户的信息给外人。你等十点钟管理办公室开了再来吧。” “或者,你可以在八点钟的时候再来一趟。”他妻子补充道,“本斯汀先生那个时候应该在这儿了。” “现在,南茜,你只要保持沉默就最好了。如果他想要得到任何客户信息,该见的人是主任。本斯汀和我们一样,与回答问题毫不相干,另外,她甚至都不是本斯汀的病人。” “汉克,你也太过大惊小怪了吧。你们男人总是因为规矩而规矩,因为规矩而喜欢规矩。要是他真急着见她,十点钟以前都能赶到布若雷了。”她又转向我,“你八点钟再回来吧,那样最好。我丈夫和我确实无论如何不能再告诉你什么了。” “这个布若雷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去了布若雷?” 要是她的丈夫不在那儿的话,我相信她是会多透露一些消息给我的。然而她犹豫了一下,见他毫无妥协的意思,便回答道:“你还是去见见本斯汀医生吧。要是你还没吃早餐,顺着大街往前就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地方。” 所以我去了那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在过去来讲算是不错了),吃了饭,借用了他们的洗手间,从洗手间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管“去须净”,又从另一个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件 T 恤衫,然后随手扔掉了我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受到了相当的尊敬,可见“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没错。 但拉瑞根一定在本斯汀医生那儿讲了不少关于我的坏话。他是位年轻人,正在实习期,他对我采取了非常强硬的态度。“戴维斯先生,你自称也是个休眠者。那你肯定知道,专有那么一些罪犯惯于对新复苏的休眠者下手,利用他们易于轻信他人及缺乏定位的心理作案。大部分休眠者都被认为是颇有资产,相对于他们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而言,全都不谙世事。他们通常会感到孤独,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对一个自信的男人而言,这倒是个完美的起点。” “可我想知道的只是她到底去哪儿了?我是她的表哥。但我是在她之前接受休眠的,所以我不知道她也打算那么做。” “他们通常都会自称是亲戚。”他靠近我,死盯着我看,“我以前见过你吗?” “我对此深表怀疑,除非您曾经在市中心的传输带上偶尔和我擦肩而过。”人们总以为以前见过我。我的脸属于十二种标准脸之一,缺乏特色,正如满满一口袋花生中的一颗,如何区分。“医生,您看这么着行不行?您给叟戴拉圣殿的艾尔布赖特医生打个电话以査证我的身份,好不好?” 他摆出一副审判者的样子道:“你回来见过主任以后再说吧。他可能会打电话给叟戴拉圣殿……或者,也有可能打给警察局,随他看怎么合适怎么来吧。” 于是我离开了。接下来我做了一个也许是错误的决定,我没有回去见主任,尽管那样做我非常有可能会得到我想要的确切信息(在艾尔布赖特的协助下),然而相反,我雇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布若雷。 在布若雷我花了三天时间找到了她的踪迹。哦,她原来就住在那儿,跟她祖母一起。我倒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然而她的祖母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丽奇于是便接受了休眠。布若雷不过区区几十万人,比起大洛杉矶七百万人口而言是少多了,所以二十年前的这样一条记录不难找到。相反,追寻她在本星期之内的踪迹倒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的一部分是因为她其实是跟某个人在一起,而我却一直在寻找一位单独旅行的年轻女子。当我察觉到她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开始焦急地想起那位本斯汀在教训我时所说的那些,针对休眠者的骗子什么的。于是,我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我追错了方向,结果跑到加利西哥市去了,然后又折回布若雷,重新开始,一点点拾回,跟着他们甚至一直远去到了尤马。 在尤马我终于放弃了追踪,因为丽奇已经结婚了。国家注册局注册记录的这条信息,使我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我扔下一切,搭上了一条前往丹佛的船,中间只停下来寄了一张明信片给恰克,告诉他帮我清理一下我的办公桌,并把我留在房间里的东西打包装箱。 我只在丹佛停留了一小会儿,刚够时间跑了一趟牙医设备供应公司。在丹佛成为州府之后我还没来过——六星期战争之后,迈尔斯和我直接去了加利福尼亚——而这个新城一下子便使我愣住了。怎么回事?我居然连卡来西科区都找不到了。以我过去的了解,我以为一切政府基本设施全都应该深埋在洛矶山脉之下,而如果此事属实,那么仍旧留在地面上的非重要设施未免也太多了吧,真是多得可怕——这个地方似乎甚至比大洛杉矶地区还要拥挤。 我在牙医设备供应公司买了十公斤的金子,同位素 197 的,以十四号标准线的形式出卖。每公斤金子花了我 86 美元,毫无疑问,这价钱显然是太贵了,因为工程用材质的金子大约才卖 70 美元一公斤。而这笔买卖对我的财务状况造成了严重的损害——我仅有的一张千元大钞就这么出去了。然而,工程用的金子要么其成色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要么就含有同位素 196 或 198,甚至也许两者都有,依照其应用需求而定。为达到我的目标,我需要上好的金子,要求检测不出它与自然界中用矿石提炼出的金子有任何不同。同时,我也不想要那种可能使我的裤子都会被烧掉的金子,我必须要谨慎小心——以前在圣地亚的那次事故使我对辐射污染给予了相当大的重视。 我把金线缠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前往圆石镇。十公斤,大约和一个装得满满的周末旅行包的重量差不多,而这么多一堆金子,也就跟一夸脱牛奶的体积差不多。然而,电线形式的金子使它比一块固体金子的体积要大得多,所以我不能说可以把它当成是一条腰带。不过,金币可能更难携带,虽然以前我倒是常常摆弄以货币形式存在的金子。 特威彻还住在那里,尽管他已经不再工作了。他已经是个荣誉退休的教授了,而在他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花在教职员工俱乐部的酒吧里。我花了四天的时间在另一间酒吧里逮到他,因为那个教职员工俱乐部是不对我这种外来人士开放的。不过,在我终于逮到他之后,要请他喝一杯就变得容易多了。 他简直就是个希腊经典剧作中的悲剧形象,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伟大的人——一个非常伟大的人——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向毁灭的。他本来应该可以登上领奖台,就像爱因斯坦、玻尔、牛顿一样,而就过去而言,只有少数几个场论专家才知道他的研究工作究竟到了什么境界。而现在,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那曾经才华横溢的思想已经因失望而腐朽,因岁月而暗淡,又因酒精而迟钝。那感觉活像是在参观一处废墟,一座曾经金碧辉煌的庙宇,而如今,屋顶塌了,半数的柱子都倒了,藤蔓渐渐长满整个庭院,攀爬在断壁残垣之上。 尽管如此,尽管他的人生正处于下坡路上,可他现在的智慧程度还是比我以往在最佳状态下的任何时刻都要强得多。我倒还算是够聪明,足以在遇到一个真正的天才人物之时懂得欣赏。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着我,径直盯着我道:“又是你。” “先生?” “你过去曾是我的学生,对不对?” “怎么会呢?不是啊,先生,我从来没那个荣幸。”通常的情况下,当人们自以为以前见过我之时,我会毫不留情地加以否认。而这一回,我却决定只要有任何可能我就要对此加以利用。“也许,您想的是我表兄吧,博士——86 级的,他曾经师从于您。” “有这可能。那他主修的是什么?” “他不得不退学了,没拿到学位,先生。但他非常仰慕您,他从来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四处跟人家炫耀说是您的学生。” 没有母亲会把称赞她孩子漂亮的人当成是敌人的。特威彻博士让我坐下来,没过多久,他就同意让我请他喝了杯酒。对一个曾经辉煌过的老船长而言,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职业虚荣心。我用了四天的时间硬和他交上了朋友,而这期间,我在大学图书馆里拼命査找一切有关他的信息,然后牢记在心,这样我就了解到了他都写过什么论文,在哪里发表的,他拥有什么名头,什么荣誉学位,又出过什么书,等等。我曾经尝试过拜读他后期的著作之一,但刚读到第九页就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尽管我的确是从中找到了一点点节奏。 我让他以为我自己也是科学的追随者之一,而现在我正在做调査,准备写一本书:《被遗忘在赞歌外的天才们》。 “那是讲什么的?” 我有些踌躇地承认说,我认为在本书的开头部分先对他的生活和事业做一个普通的说明会比较合适……倘若他愿意放松一下,把他那出了名的避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习惯放一放的话。我可能必须要从他那里收集许多资料,那是理所当然的了。 他认为这不过是为了讨好他而使出的诡计罢了,而压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可我对他指出,让子孙后代了解事实真相是他的义务,于是他答应回去想一想再说。到了第二天,他就自以为我是要写一本关于他的传记了——可不是单单一章,而是一整本书。从那以后,他就讲啊讲啊讲啊,讲个没完,而我呢,就不停地记笔记……真的记,我可不敢做假糊弄他,因为他有时会要求我复述呢。 然而,他从来都没提及过时间旅行。 最后我说道:“博士,是不是真的啊?要不是因为某个曾经一度驻扎在此的陆军上校,您早就一举夺下诺贝尔奖了?” 于是,他开始持续不断地咒骂了足足三分钟,其文体居然华丽无比,真是服了他,骂人也这么有章法。“是谁把他的事告诉你的?”他问道。 “呃,博士,当我调研准备写国防部的时候——我跟您提起过的,不是吗?” “没有。” “那好吧,嗯,那个时候,我从一个年轻的博士生那里听来了整个故事,他当时正在另一个部门工作。他读过报告,而他对我说,非常明显,您本来可以成为现今物理学界最伟大的科学家……如果您能够得到允许发表您的成果的话。” “哼!这倒是真的。” “但是,我搜集到的资料表明这属于机密……根据这个上校的命令,哦,什么,普拉什波顿。” “斯拉什波旦姆。斯拉什波旦姆,先生。一个痴肥、愚昧、自负、狂热的蠢才,无能到连扣在自己头上的帽子也找不着。本来就是那么回事。” “这似乎是个很大的遗憾。” “遗憾什么,先生?遗憾斯拉什波旦姆是个蠢才?那是自然造化,不关我事。” “遗憾的是,世人竟被剥夺了知晓这个故事的权利。我理解,他们不允许您把这事讲出来。” “谁告诉你的?我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以为……先生,那是我在国防部的朋友告诉我的。” “哼!” 这就是那天晚上我从他嘴里套出来的全部。他花了一周的时间考虑,这才决定展示他的实验室给我看。 整个建筑物现在多半被其它科研小组所占用,但他却从未放弃过他的时间实验室,即使他现在用不着这个实验室了。他转而借助于它的保密等级,拒绝让任何人碰它,连里面的仪器设备也同样不许人拆。当他让我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味道简直就像好几年没被开启过的地窖一样。 他已经喝了够多的酒了,不再骂骂咧咧,但他喝得也还不算太过分,脚下倒也还稳。这家伙的酒量真是大得可以。他给我讲了一堂关于时间理论以及时间转移(他并不称之为“时间旅行”)的数学课,但他告诫我不要做笔记。其实,即使我做了笔记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他很快就开始了一段长篇大论,其开场白为:“因此,很明显——”然后就由此引向了一些对他和上帝来说如此明显而其他人谁也不明白的论题。 等他慢下来之后我说道:“我从我朋友那里打听到,您惟一一件还未能做到的就是校准系统参数,是吗?您无法准确无误地说出时间转移的幅度有多少,是吗?” “什么?胡扯!年轻人,要是你无法使之量化,那就不是科学了。”他瞎吹了一阵子,就像个烧开了的水壶一样,叽哩咕噜地响个没完,然后又接着说道,“瞧这儿,我演示给你看。”他背过身去,开始做调整。他的仪器所有看得到的部分就是被他称做是“时空舞台”的东西——那不过是一个低矮的平台,围在一个笼子里——另外还有一块控制面板,也许是用来控制蒸汽室或低压舱的。我相当肯定,假若我能够单独留在这里仔细研究一下这些设备的话,我是一定可以学会如何操控这些设备的。然而,他严厉地告诉我要离远点儿。我可以看到一台八孔布朗记录器,一些螺线管驱动开关非常繁忙地一开一合,另外还有其它一打我相当熟悉的元器件。不过,没有电路图这一切也就毫无意义了。 他转回身来面向我,然后向我讨要:“你兜里有没有零钱?” 我伸手去兜里,掏出满满一大把零钱。他朝我手上瞥了一眼,选了两个五元硬币,新铸的,可爱的六角形绿塑料,今年刚刚发行的。我真希望他选的是两个二元五角硬币,因为我最近实在是手头很紧。 “有刀吗?” “有,先生。” “在这两枚硬币上都划上你名字的缩写字母。” 我照办了,于是他让我把它们紧靠在一起平放在台子上。“请记下确切的时间。我已经将时间转移精确地设为一星期,误差范围为正负六秒。” 我看着我的手表。特威彻博士说道:“五……四……三……二……一……记时开始!” 我把视线从手表上移开朝上望去,硬币不见了。我根本无需伪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因为我是真的很吃惊,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恰克曾告诉过我一次类似的演示——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码事了。 特威彻博士轻快地说道:“今晚过后一个星期,我们再回到这儿来,等其中的一枚硬币出现。至于另一个嘛——刚才你看到它们两个都是在台子上的吧?你自己把它们放在上面的,对吧?” “是的,先生。” “那当时我在哪儿?” “在控制板那儿,先生。”他当时所站的位置距离台子周围那一圈笼子最近的部分也足足有十五英尺,而从那一刻起他就没接近过台子。 “很好,过来。”我照做了,而他则伸手到兜里掏着什么,“这就是你那两枚中的一枚,另外那一枚你将会在一星期之后收回。”他递给我一枚绿色的五元硬币,上面划着我名字的缩写。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感觉自己的下巴松松垮垮地像掉了下来似的,张口结舌地,怎么说得出话。而他继续说道:“你上星期所说的话使我感到非常困惑,于是星期三的时候我又回来巡视一下这地方,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噢,一年多呢。我在台子上找到了这枚硬币,于是我知道我已经……将要……再次启用这套设备。而直到今晚我才决定向你演示一番。” 我看着硬币,感觉着它在手心里的真实感。“我们今天晚上来这儿的时候,它就一直在您兜里吗?” “当然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它怎么可能同时既在您兜里又在我兜里呢?” “我的老天爷啊,小伙子,你没长眼睛自己看吗?没大脑自己想想原因所在吗?难道你无法意识到这么个简单的事实,仅仅是因为那超出了你麻木的生活范畴之外?今晚你兜里揣着它来了,然后它被我们送回了上个星期。这你看到的。几天前我在这里找到了它,把它放进自己的兜里,又在今晚把它带了来。同样的一枚硬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时空结构中它自己的后继体,多损耗了一星期,多磨损了一星期——但是,从理论上讲,我们可以称之为‘同一枚’硬币。一个婴儿和这婴儿长大以后的成年人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老了一些;而对这枚硬币来说,情况是一样的,只是旧了一些罢了。” 我看着它道:“博士……把我发射回一个星期之前。” 他生气地瞪着我说:“免谈!” “为什么不?对人就无效吗?” “哦?它对人当然同样有效。” “那为什么不可以?我并不害怕啊。而且我认为,对本书而言,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如果我可以通过亲身体验加以证实,特威彻的时间转移确实有效。” “你可以以亲身体验做报道,你刚亲眼看见了。” “是的,”我缓缓承认道,“但没人会相信我的。关于硬币的事……我看见了,并且深信不疑。可任何人,如果只是单单读过我对此事的描述,都会妄下结论,说我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说您不过是耍了些简单的骗术设局骗了我。” “该死的,先生!” “是他们会这样说啊,他们不会相信我其实亲眼看到了我所报道的事实。但只要您能够把我送回到一星期以前,那我就可以以自己的亲身体验——” “坐下,听我说。”他坐了下来,但却没地方好让我也坐下来,看样子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我很久以前曾经用真人做过这个实验。而正因如此,我才决定再也不这么做了,永远不。” “为什么?这会使实验体死亡吗?” “什么?别说胡话了。”他严厉地看着我,又补充道,“你别把我将要告诉你的这件事写到书里去。” “全听您的,先生。” “一些小型实验证实时间转移不会对生命体造成任何伤害。我曾经把这事透露给我的一个同事知道,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建筑学院教绘画以及其它一些课程。他其实更像一个工程师,而不是什么科学家,但我就是喜欢他,他的思想很活跃。这个年轻人——告诉你他的名字也没什么关系:列昂纳多·文森特——他疯狂地想尝试一番,他想经历一次较大的转移,五百年。我意志薄弱,我让他试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五百年,伙计!我永远也不可能活着知道事实真相。” “可您是认为他去了五百年后的未来?” “或许是过去。他也许已经结束在十五世纪,或者是二十五世纪。几率正好是一对一,完全相同。系统中有一点不确定性存在——这是完全对等的情形。我有时候会想……不,那不过是名字相似罢了。” 我没问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突然看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随后我尽量不去想它,我还有其它的问题要处理呢。再说了,很有可能这不过就是个巧合嘛——在十五世纪,一个人是不可能从科罗拉多跑去意大利的,绝不可能。 “但我决定不再鬼迷心窍了。那不是科学,没有增加任何有用的实验数据。如果他向未来转移,那倒不错,很好。可如果他是向过去转移……那么,有可能我是把自己的朋友送去给野人杀啊,或者是给野兽吃啊。” 或者甚至有可能,我认为,成为“伟大的白人神”。我保留自己的想法不提,又说道:“可您无需在我身上采用那么长的转移跨度啊。” “别再提这事了,如果你可以的话,先生。” “如您所愿,博士。”但我不能就这么放弃,“呃,我可以提个建议吗?” “哦?说啊。” “我们演练一番也可以得到相同的结果。” “你什么意思?” “完全是演习,全部照实搬演一番,就假设您是在准备让某个生命体进行时间转移——而我则诸行动。我们从头到尾地来一遍,就假设您是要把我转移走,一直到您要按下按钮的那一霎时。然后我就能明白整个过程是怎么回事了——关于这一点,我直到现在也还不太明白。” 他嘟囔了一小会儿,但他的确想展示他的宝贝,就像小孩子喜欢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于是他称了我的体重,然后在一旁放下了恰恰与我体重相同的一百七十磅金属。“这重量跟上次我为可怜的文森特准备的一样。” 我们把金属放到台子的一边,我们两人中间的位置。“我们该如何设置时间参数?”他问道,“该你了。” “哦,您说这可以设得很精确?” “我是这么说过,先生。你有所怀疑?” “噢,不!那好吧,让我们看看,现在是 5 月 24 日——假设说我们……怎么样,哦,比如说三十一年前,又三个星期,零一天,七个小时,十三分钟,二十五秒?” “无聊的笑话,先生。当我说‘精确’的时候,意思是说,‘精确到十万分之一’,我可没机会校准它到亿分之一。” “噢。您知道的,博士,一次准确无误的演练对我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因为我对此所知甚少。呃,假设说我们设时间参数为三十一年又三个星期。还是说,这也仍旧太过挑剔了?” “没那回事。误差最多不过两个小时。”他做了调整,“你可以在台子上站好了。” “就这些?” “是了,就这些,除了电力供应的问题。我不能用转移那几枚硬币的电力线来完成这个转移,但既然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真这么做,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上去一脸失望的神情,实际上我也确实很失望。“所以说,其实您根本就没有完成这样一次时间转移所必备的条件喽?您只是在理论上讲讲罢了?” “真令人厌恶,先生。我并不只是在理论上随便讲讲的。” “但如果您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电力……?” “如果你坚持要,我当然可以弄得来电力。等着。”他跑去实验室一角,拿起一个电话。这一定是实验室新建成的时候就安装在那里的,自从我醒来以后还没见过那样的电话呢。其后便是与大学动力室夜班主管一番针锋相对的对话。特威彻博士并非只会说一些亵渎神灵的话,他可以完全避免使用任何脏话,而仅仅用一些平平常常的词句,就给人造成极为尖酸刻薄的感觉,极尽挖苦之能事,比一个真正的文艺家还厉害。“至于你怎么想,我连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小伙子。去读读你的工作手册,我完全有权力动用这些设施,任何时候,只要我愿意。还是说,你不识字吗?我们是不是有必要明早十点钟去见见校长啊,让他读给你听?噢?这么说,你识字喽?那你会写吗?还是说,我们已经使你的天分耗尽了?那就写下来:紧急要求在八分钟之内启动满额电力注入崇顿纪念实验室的电力总线。重复一遍。” 他将电话装置放回原处道:“这些个人!”他走向控制板,做了一些调整,然后就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即使从笼子里面我站着的这个角度望过去,我也能看得见那三个仪表的长指针呼地一下子摆向刻度盘的另一端,而控制板顶部的一盏红灯立刻亮了起来。 “电力。”他宣布道。 “此时此刻,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什么事也没有。” “嗯,我正是这么认为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来着,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对不起,恐怕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倒是希望能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指的是,什么也不会发生,除非我合上这个导向器开关。而如果我真这么做了,你就会被精确地转移三十一年又三周。” “可我还是要说,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他的脸色立刻暗了下来。“我想,先生,你一直是故意顶我的吧。” “随便您怎么说了,博士,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调査一个很不寻常的传闻。好极了,我已经调査清楚了。我看到一块控制板,上面有些很可爱的灯,看上去像是为某个疯狂的科学家展示什么场面浩大的节目而准备的设施。” 我想这可怜的带点孩子气的老人当时当地就要中风了呢。但我必须要刺激他一下,利用他惟一残留下来能让他有所反应的东西,他的自负。 “从那儿给我滚出来,先生。出来,我要揍你一顿。就凭我的赤手空拳,我一定要揍你一顿。” 他愤怒了,正在气头上,我猜他可能想用另类的方法消消火,甚至都不顾自己的年龄、体重和身体状况了。但我还是回答道:“您不用吓唬我,自负的家伙。那个假按钮也同样吓唬不了我。去啊,去按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按钮,但还是什么也没做。我暗自窃笑,然后说道:“一个骗局,就像那些家伙们所说的一样。特威彻,你不过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老骗子,一个自命不凡的顽固分子,科罗奈尔·斯拉什波旦姆是对的。” 这回,激将法起作用了。 注释 传输带:主要交通工具,因与传输带相似而得名,行人可随时搭乘。 加利西哥市:美国加利福尼亚最南端的城市,靠近墨西哥。 玻尔:著名丹麦物理学家。因为提出了玻尔原子理论,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氢原子的原子模型,大大地推进了量子力学的发展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奖。 这里指的是列昂纳多·达·芬奇,1452 ~ 1519 年,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意大利艺术家。世人多有评价认为他不仅是位卓越的艺术家,也是位卓越的工程师、发明家。 第十章 甚至在他用力按下按钮的那一刻,我还试图冲他大喊不要这么做,但太晚了,我已经在下坠了。我心中最后所想其实很矛盾,很痛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因为我并不想用这种办法达到目的。我舍弃了一切,又在精神上拼命折磨一位可怜的老人。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可我却几乎折磨得他要死——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去向何方,更糟的是,我并不知道自己竟会去到那种地方。 然后我撞到了什么。我并不认为自己跌了多过四英尺,但我确实没有任何准备。我感觉自己直挺挺地像个木棍一般戳到地上,然后又像麻袋一样瘫倒在地。 这时有人说道:“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是个男人,大约四十岁,秃顶,但发式修得很好,斜斜地将侧面头发掩在头顶。他面对我站着,双手握拳叉在腰上。他看上去精明能干,并非一副不愉快的神情,即便当时他似乎对我的出现很是恼火。 我坐起身,发觉自己正坐在花岗岩砂砾和落了一地的松针上。男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友善而可爱的女人,略比他年轻一些。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但什么话也没说。 “我从哪儿来?”我傻乎乎地说道。我可能会说出:“我从什么时代来?”可那听上去只会更傻,另外,我脑子里也没转过那个念头。只看了他们一眼我就明白我没能到那个年代——我肯定这不是 1970 年,但我也并没停留在 2001 年;在 2001 年他们至少还保留着海滩边的那种装束。所以我一定是去了错误的方向。 因为他们两个谁也没穿衣服,只露着光溜溜的茶褐色肌肤。甚至连贴身布料也没有。但他们似乎认为这就够了,显然他们并未因此而觉得难堪。 “一次解决一件事。”他抗议道,“我在问你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朝天上望去,“你的降落伞没挂在树上吧,对不对?这样的话,你在这儿干吗?这儿是知名的私人领地,你这是非法入侵,再说,你穿着狂欢节的服饰到底想干吗?” 我看不出自己的装束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尤其是有鉴于他们的装束,但我没有回答。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风俗——看得出我要惹上麻烦了。 她把一只手按在他的胳膊上。“别这样,约翰。”她柔声说道,“我想他是受伤了。” 他看着她,又用锐利的眼光扫了我一眼道:“你受伤了吗?” 我试图站起身来,努力尝试着。“我不这么认为,也许有几处擦伤。呃,今天是几号?” “啊?怎么,今天是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五月三号吧,我想是。对不对,珍妮?” “是啊,亲爱的。” “瞧,”我急切地说道,“我的头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现在糊涂得很。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是说,完整的日期?” “什么?” 我应该闭口不言的,直到我捡到日历啊、报纸啊什么的。可我当时就是急于知道,一刻也等不得。“哪一年?” “兄弟,看来你是撞得不轻。今年是 1970 年。”我看到他的眼睛又盯在了我的衣服上。 我的心中立时涌起一种解脱的感觉,几乎让我有些吃不消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还不算太晚。“谢谢,”我说道,“我有健忘症,刚刚又突然犯病了。有一回,我丧失记忆,呃——整整五年。” “我想我应该说,那可真是不幸啊,”他缓缓说道,“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别逼他,亲爱的。”她柔声细气地说道,“他看上去像是个好人。我想他大概只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我们会知道的。怎么样?” “我感觉……现在……一切良好,但我刚刚确实是脑子里一片混乱。” “OK。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而你又干吗穿成那个样子?” “老实讲,我也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而且我肯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突然就中了邪了。至于说到我的衣着……我猜,你可以称之为个人的怪癖吧。嗯……就像你们现在穿衣服的方式,或者说是,不穿衣服的方式。” 他低下头瞄了自己一眼,然后咧开嘴笑了。“噢,是了。我很清楚我妻子和我穿衣服的方式……或者说是,不穿衣服的方式……在某种情况下,的确是需要一些解释。不过,我们还是宁愿让非法入侵者先做出个解释来。你瞧,你不属于这儿,穿成那个样子,而我们呢——嗯,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你看到的。这是丹佛阳光俱乐部的基本装束。” 约翰和珍妮·沙顿是那种老于世故、处变不惊、又很友善的人,他们甚至有心情请一位能搅得天下大乱的人来喝茶。约翰很明显并不满意我那可疑的解释,因而想要严密地查问个清楚,但珍妮阻住了他。我一口咬定我是“头晕目眩一时糊涂”这个说法,说我最后记得的是昨天晚上我还在丹佛,在新布朗宫。最后他说道:“好吧,这很有意思,甚至可以说很刺激,而我认为,等有人要去圆石镇的时候,倒可以送你一程放你在那儿,然后你可以搭公共汽车回丹佛。”他又看了看我道,“但如果我就这样带你回俱乐部的话,大家都会非常非常好奇的。”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我穿着衣服而他们没穿,这个现实一直使我感到尴尬不安——我是指,这让我感觉有毛病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们。“约翰……如果,我也把衣服全脱掉的话,事情会不会简单一些?”想想将要遇到的情形,这并不会使我感觉不适。我以前倒从未去过什么天体营,看不出那有什么意思。但是恰克和我曾在桑塔巴巴拉度过几个周末,也在拉古纳海滩玩过一回——在海滩上裸露肌肤还情有可原,可在其它任何地方就没意思了。 他点点头道:“那当然了。” “亲爱的,”珍妮说道,“他可以当我们的客人。” “嗯……是了。我惟一的爱人,你这个小甜甜,混到人群里面去吧。混进去,然后想法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在等一位客人从……从哪儿来好一些呢?丹佛吗?” “哦,从加利福尼亚来吧,洛杉矶。我其实就是从那儿来的。”我几乎说出‘大洛杉矶’来,然而很快我便意识到必须随时注意自己的言辞,正如“电影”不再是“抓紧戏”了。 “从洛杉矶来,这个再加上‘丹佛’,足够了。我们称呼彼此只用名不用姓,除非你要人家那么称呼你。所以,我的宝贝儿,你把话传开去,假装是早就众所周知了一样。然后,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你需得到门口跟我们会合。不过还是先到这儿来一趟吧,带着我过夜用的包来。” “干吗要带那个包呢,亲爱的?” “为了把那些化装舞会用的戏服给藏起来嘛,即使是对任何像丹尼所自称的那种怪人而言,这玩意儿也还是太引人注目了。” 我站起身来,立刻走进树丛中去宽衣解带,趁珍妮还没走开之际。因为一旦珍妮·沙顿离开了,我就没有任何借口故作羞怯,非得找个带锁的更衣间脱衣服不可。我必须要这么做,我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那样会暴露我带着价值两万美元的金子在身上,我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腰缠万贯啊。按照 1970 年的标准,每盎司金子要卖六十美金呢。脱衣服倒也没用多久,因为我已经把金子弄成了一条腰带,而不再是一堆金线了:当年我买了金线之后,第一次洗澡就觉得把那堆线穿上脱下地太麻烦,于是才去把它弄成腰带模样。我把它绕了两圈,然后在前面打了个结。 脱下衣服之后,我把金子裹在里面,试图装出一副全部只是衣服应有的重量一般。约翰·沙顿看了一眼我的衣服包,但什么也没说。他递给我一支烟——他把烟用带子绑在脚脖子上随身携带,这烟的牌子我曾经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了呢。 我晃了晃香烟,但它没能自己就着起来,于是我让他帮我点上。“现在,”他静静说道,“我们单独在一起了,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如果我必须要做保引荐你进俱乐部的话,我的名誉肯定就与此息息相关了,这是最起码的,我必须保证你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我喷出一口烟,喉咙里有种陌生的感觉。“约翰,我不会制造任何麻烦的,这世上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自找麻烦了。” “嗯……也许吧。那么,还只是‘头晕目眩一时糊涂’?” 我想了想。依我的情形看,这是不可能的,我很难自圆其说。这个男人有权利知道,不过他肯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事实真相……至少,如果是我我就不信。然而,如果他真信了我的话岂不是更糟,那会引起极大的骚乱,而这种情况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我猜想,如果我真是一名真正的、诚实的、合法的时间旅行者,从事于科学研究的人,我应该会要求公开,带来不容置疑的证据,并且邀请科学家来鉴定。 但是我没有。我是个有自己的隐私,同时还有点问题的普通公民,正忙着打一场稀奇古怪的仗,决不希望引起他人的注意。我只是正在寻找我那扇进入盛夏之门,我必须尽可能地默不作声,不要让别人发觉。 “约翰,要是我真告诉你,你是不会相信的。” “嗯……也许吧。一片寂静中,我看到一个男人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跌了下来——但他居然没摔得很重,一点没受伤。他身着可笑的服饰,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丹尼,我和大多数人一样,都看过査尔斯堡的故事,但我从没指望自己会碰到这么个情形。然而,既然现在遇上了,我可不希望你的解释简单得就像是在用纸牌玩戏法一般。怎么样?” “约翰,你早先时候所说的话——我是指你说话的方式——让我觉得你是个律师。” “是啊,我是律师。怎么了?” “我可否要求一次特许对话?” “嗯……你是不是要求我接受你做我的客户?” “如果你希望事情这样解决的话,可以这么说。我可能的确需要一些建议。” “简短,保密。” “OK。我来自未来。时间旅行。” 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没说。我们躺着,在阳光下伸着懒腰。我这么做是为了取暖,科罗拉多的五月阳光明媚,但还是有些清冷。约翰·沙顿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懒洋洋地嚼着松针。 “你是对的,”他答道,“我不信。还是回到‘头晕目眩一时糊涂’这个说法上吧。” “我跟你说了你不会信的。” 他比了个手势道:“不如说是我不想信吧。我不想相信什么鬼魂之类的事,也不信轮回啊投胎啊的,以及任何所谓的超感魔术,我喜欢那些简简单单我能够理解的事。我相信大多数人都这样。所以我给你的第一个建议就是:这事儿就让它保留为特许对话吧,密不外传,别到处张扬。” “这对我而言再合适没有了。” 他转了个身:“但我认为这主意不错,最好把你的衣服烧掉,我会为你找些东西穿的。这玩艺儿能烧着吗?” “哦,不太容易,它们会融掉的。” “最好穿回你的鞋。我们大多数还是穿鞋的,这倒通得过。有任何人问起鞋子的问题,你就说是定制的,健康鞋。” “这本来就是定制的健康鞋。” “OK。”他开始动手拆开我的衣服包,我没来得及阻止他,“这是什么鬼东西?” 太晚了,所以我任由他发现我的秘密。“丹尼,”他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这东西是不是它看上去的……那种东西?” “它看上去是什么?” “金子。” “没错。” “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买的。” 他摸索着,体验那纯金十足的柔软,如油灰般的细腻,然后掂量了一番。“哎呀!丹尼……仔细听我说。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他妈的最好给我仔细点回答。因为对一个向我撒谎的客户来说,我毫无用处。我会把他丢进垃圾桶里去,而我也不会成为任何重罪的共犯。你是否是通过合法手段搞到这些东西的?” “是的。” “也许你没听说过 1968 年的黄金储备法案吧?” “我听说过,但我是合法地弄到那些金子的。我打算把它卖给丹佛造币厂,换成美元。” “也许,有珠宝商执照?” “没有。约翰,我告诉你一个简单的事实,不管你信是不信。我的的确确是从我来的那个地方在柜台上正正经经地买来的,合法得就像呼吸一样天经地义。现在我想把它兑成现钱,越快越好,我知道把它留在身边是违法的。如果我就这么去造币厂,把它放到柜台上,告诉他们称一称金子的重量,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从长远的角度来讲……如果你一口咬定是‘头晕目眩一时糊涂’,他们肯定会立马让你的生活陷入不幸的深渊。”他又瞧了一眼金子道,“我认为你最好是在它上面弄上些土。” “把它埋起来?” “倒也不用这么出格。但如果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应该是在山里面找到这东西的。探矿者通常都是在那里找到金子的。”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了。我是不介意一些小小的善意的谎言啦,反正无论如何这是合法的矿产就对了。” “但是,难道这是个谎言吗?你第一眼看到这些金子是什么时候?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你的私人财产的?” 我试图回想。是在我离开尤马的同一天,那是 2001 年 5 月里的某一天,大约两周前吧。 “还是这么着吧,约翰……我最早见到这些金子的日期是……是今天。1970 年 5 月 3 日。” 他点点头道:“所以你就在山里发现了这东西。” 沙顿夫妇在俱乐部里过夜,逗留到星期一早晨,所以我也在此过了一夜。俱乐部里的其他成员都很友善,然而他们对我的个人事务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不爱多管闲事,比我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团体都更加尊重别人的隐私。我了解到,这一点正是构成天体营中标准礼仪的基础部分,而同时,这也使他们成为我一生之中所见到的最谨慎、最有礼貌的人。 约翰和珍妮有他们自己的小屋,所以我就睡在俱乐部会所宿舍里的一张简易帆布床上,那儿还真他妈的冷清。第二天早上,约翰给了我一件 T 恤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我自己的衣服则包裹着金子放在他车上后备厢的一个包里——那辆车的牌子可是大名鼎鼎的王牌美洲豹。我只能告诉自己说,他绝对是个不便宜的狡诈律师,但其实,我早就从他待人接物的态度上看出这一点来了。 我跟他们一起在那儿过了一夜,没到星期二我手里就有现金了。我再没扫那些金子一眼,然而在其后的几个星期内,约翰转交给我确切的与那些金条等值的现金,当然扣除了授权下黄金买卖的标准佣金。我知道他没和造币厂直接交易,因为他总是直接交给我黄金买家开出的凭单。他从未扣除他自己应得的服务费,而他也从不打算告诉我交易的细节。 我倒不在乎。一旦我有了现金,就立刻忙碌起来。第一个星期二,1970 年 5 月 5 日,珍妮开车载着我四处转了转,我便在旧商业区租了个小阁楼。我在屋子里装备了一台绘图桌,一个工作台,一个行军床,以及他妈的其它一些小玩艺儿。屋里早就通好了水、电、煤气,还有一个动不动就会塞住的厕所马桶。我不想再配备什么别的家具了,我必须省下每一角钱。 用圆规加丁字尺的老办法绘图实在是无聊透顶兼浪费时间,我连一分钟多余的时间也没有,于是在重新建制灵活富兰克之前先行制造出了绘图丹。只在此时此刻,灵活富兰克才变成了多才多艺的佩特,一个全方位的自动化机械,巧妙的连接使他可以完成一个人所能完成的绝大多数工作,只要他的托森管里存储了适当的操作规范。我知道多才多艺的佩特不会就停留在这一步上,他的子孙后代会逐步发展成为一大群拥有特殊技艺的专才机械,但我希望尽可能地让专利权利要求书所涉及的范围越广越好。 工作模型不需要专利,仅仅完成工艺设计图和说明书就够了。 我没多少时间到处跑,这正好。有一回我出去买一台伺服发动机,结果撞上了一个我在加利福尼亚认识的熟人。他冲我打招呼,而我想也没想就应了他一句。“嘿!丹!丹尼·戴维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上你,我以为你还在莫哈维。” 我跟他握了手握道:“只是一次短暂的商务之旅。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我今天下午回去。我会给迈尔斯打电话的,告诉他我见到你了。” 我看上去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别,请别这么做。” “为什么不?你和迈尔斯不还是好搭档,一块儿合伙在做商业大亨吗?” “那个……瞧,莫特,迈尔斯不知道我在这儿。我现在应该身在阿尔伯夸克替公司出差,但我开小差飞到这儿来了,完完全全是个人私事。明白了吗?这跟公司没关系,而我不想跟迈尔斯商量这种事。” 他看上去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道:“女人惹出的麻烦?” “那个……是的。” “她结婚了吗?” “你可以这么说。 他捅了一下我的肋部,然后冲我使了个眼色道:“我领会得到。老迈尔斯简直就像个清教徒,是不是?OK,我会掩护你的,说不定哪一天还需要你替我做掩护呢。她人怎么样?” 掩护?我宁愿用个罩子把你给罩起来,我在心里念着,你这没用的家伙。莫特是那种无聊而喜欢四处闲逛的销售人员,他花在诱惑女招待上的时间远远多过他照看顾客的时间——他所负责的产品和他这个人一样卑劣,永远也达不到同类产品的规格。 但我还是请他喝了一杯,冲他胡吹了一通关于那个我创造出的“已婚女人”的虚构情节,说得神乎其神,跟童话似的。接着我又听他在那里夸夸其谈,讲述着毫无疑问同样神奇的爱情冒险故事。然后,我们握手告别。 还有一回,我企图请特威彻博士喝上一杯,但失败了。 那是在昌葩大街杂货店里,我就坐在他旁边的餐桌上,然后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的脸。我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想要爬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然后我稳住自己,同时意识到,无论如何,面前的这个人生活在 1970 年,他是我最不需要担心的家伙了。不会出什么事的,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发生”。不——随即我不再企图玩什么文字游戏了,我意识到,如果时间旅行有任何可能变得普遍而流行,英语语法中就会不得不加上一种全新的时态来描述反身时态——而动词的时态变化会使法语文学及古拉丁语的时态变化显得简单得多。 不管怎么样,无论是过去、未来还是别的什么,特威彻现在对我而言丝毫不构成威胁。我大可以放轻松。 我从镜子里打量着他的脸,猜测着会不会我认错人了,不过是长得相似罢了。然而,我没搞错。特威彻跟我不一样,他并不是那种大众脸。他是那种很苛刻、很自信、稍显傲慢的人,长得十分英俊,简直像是从宙斯的故乡来的。我记忆中的那张脸是一片颓废之色,但毫无疑问是他——我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局促不安,因为我想起了那位老人,而我竟那么卑劣地对待他,那么过分地故意气他。我想,要如何弥补,如何赔偿他呢? 特威彻从镜中看到我一直盯着他瞧,便径自转过身来冲我说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什么。哦……您就是特威彻博士吧,对不对?在大学里?” “丹佛大学,是的。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几乎疏忽了,忘记他在这个年代是在本市的大学里教书,要同时记住两个时代的事可是有些困难的。“不,博士,但我听过您的课。您可以说我是您的一个追随者吧。” 他的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丝微笑,但仅此而已。从这一点以及其它一些事情上我了解到,他还没到成天心神不宁地需要人家奉承的地步,那个年纪的他清楚地了解自己,他所需要的只是自己加以证实罢了。“你肯定没把我跟哪个电影明星搞混吗?” “噢,没那回事!您是哈伯特·特威彻博士……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 他的嘴角又抽动起来:“不如我们只说是,一个物理学家。或者说,是正在尝试着做到这一点。” 我们聊了一会儿,在他吃完他的三明治之后,我又试图继续和他聊下去。我对他说如果我有幸能请他喝上一杯的话,绝对是莫大的荣幸。他摇了摇头道:“我根本就很少喝酒,天黑之前更是绝无可能。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见到你很高兴。要是你哪天在校园附近转的话,不妨顺便来我的实验室一聚。” 我回答说我会的。 但我没在 1970 年(第二次)搞出很多情况来,因为我明白,总之,大多数有可能认出我的人都在加利福尼亚。我下定决心,要是真再碰上什么熟面孔的话,我会冷冷地瞪他们一眼,死不承认,然后想法迅速脱身——绝不冒险。 然而,有时一些小事也会带给你不少麻烦。像上次,我的拉链卡住了,而那仅仅是因为我早已经习惯于更为简便更为安全的粘接闭合式穿衣法。有很多这类让我怀念的小事,不过六个月的时间,我就把学来的许多新事物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了。刮胡子——我又得回到天天刮胡子的日子了!有一回我甚至得了感冒,这可怕的来自过去的幽灵之所以会缠上我则是因为我忘记了在雨里衣服是会淋湿的。我真希望那些矫揉造作的所谓美学家们,那些鄙夷科技进步、对过去美丽的女上司说三道四的家伙们,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受苦——盛在上面食物会逐渐变冷的盘子,必须洗熨的衬衫,当你需要时总是蒙了一层水汽的浴室镜子,鼻涕流个不停的鼻子,脚下的灰尘,肺里的灰尘——我早已经习惯于更优越的生活环境,而 1970 年,当我真正回到这个年代之时才发觉,于我而言它已经变成一系列小小的挫败。 但是,狗会习惯于身上的跳蚤,我也一样。1970 年的丹佛是个离奇而有趣的地方,很有一股不错的复古风味,我开始喜欢上这种风格了。没有当年(或说将来)我从尤马赶至丹佛时,过去(或说将要)在华而不实的新计划下那错综复杂如迷宫般的城市格局,现在这里只有不到二百万人口,街上还有公共汽车和其它交通工具在穿行——还有真正意义上的大街,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卡来西科区。 丹佛仍旧正在逐步适应在国家政府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滋味,而它对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却并不感到高兴,就像一个第一次穿上正式晚礼服的小男孩。它的精神仍旧渴望着高筒靴和西部音乐之夜,尽管它也知道自己必须长大,成为一个国际大都会,有大使馆,有间谍,有美食家云集的著名餐馆。这个城市到处都是仓促而就的建筑物,里面住着无数官僚、说客、联络人、秘书、打字员和奴才。建筑物以极快的速度纷纷拔地而起,快到每栋大楼都冒着墙里可能困着一头奶牛的风险——因为建得太快,连围栏里的奶牛都来不及跑。尽管如此,城市不过是从欧柔拉往东扩展了几英里,汉德森往北几英里,小屯往南几英里——在你到达航空学院之前还有一段开阔地呢。在西部,当然了,城市渐渐融入一片乡村的景致中,而联邦当局正不停地挖地道,打算一直通到山里去。 我喜欢联邦一片欣欣向荣时的丹佛,可是,当时我仍然痛苦地急于回到我自己的时代。 总是一些小事。我在加入受雇女郎公司以后没多久就去重做了一个假牙,反正负担得起嘛,而我再没指望说还会去找个牙医做什么塑料假牙。然而,1970 年时我并没有服用防龋齿药物,所以牙上多出一个洞来,痛得要命,不然我才不予理会呢。于是,我去看牙医。于是,帮帮忙,我忘了当他往我嘴里看时有可能会看到什么。他眨了眨眼,四处转着他的镜子细看我的牙,然后说道:“约沙王在上,真是伟大的进步!你的牙医是谁?” “卡……胡……哈?” 他把手从我嘴里拿了出来。“谁干的?怎么干的?” “啊?你是说我的牙?噢,那是一次实验,在……印度。”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知道?” “嗯……等一等。我打算给它拍几张照片。”他开始摆弄起他的 X 光设备来。 “噢,不!”我反对道,“只要把那个洞清一清,随便用什么东西把它填上就行了,然后让我从这儿出去。” “可是——” “对不起,医生。可我急着要走,急得要死。” 于是他照我说的做了,不时地停一停,看看我那颗牙。我付了现金,没留名字。我猜想可能可以让他拍些片子,但有意地掩饰一切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就算让他拍几张 X 光片也不会有什么害处的,当然也帮不了什么忙,因为 X 光并不能显示出牙齿是如何完成再生过程的,而我也没法告诉他。 没有时间像过去那样慢慢做产品了,我一天花十六个小时在绘图丹和多才多艺的佩特上,同时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务要处理,两手一起抓。通过约翰的律师楼,我匿名委托一个在全国有分行的侦探事务所帮我挖掘芭拉的过去。我提供给他们她的地址、汽车的牌号和型号(因为汽车的方向盘是搞到指纹的最佳地点),并提示说她可能在这儿那儿的结过婚,警察局里极有可能有她的犯罪记录。我必须严格地控制预算在一定范围内,我可负担不起平时小说里才有的那种调查规模。 他们花了十天都没什么报告反馈回来,于是我只好跟自己的钱吻别。但过了几天,突然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出现在约翰的办公室。 芭拉原来一直是个大忙人,比她所自称的早六年出生;而她在十八岁以前就结了两次婚,其中还有一次没算进来,因为那男的早就有老婆了;如果她不是和第二个丈夫离婚了的话,事务所可能还査不到那次记录呢。 从那以后她似乎是结了四次婚,尽管其中一起很值得怀疑。那可能是一起诈骗案,说什么“战争寡妇”,其实是盯上个死了的男人,反正死人又不会爬出坟墓来表示抗议。她曾经离过一次婚(作为被告),而她其中一个丈夫死了。她仍有可能还与其他某些人保持着“婚姻”关系。 她的犯罪记录既长且有趣,但显然只被判过一次重罪罪名成立,在内布拉斯加州,还没服刑就被假释在外了。这只是靠了指纹才找出来的,因为她跳过假释条例,换了个名字,又重新弄来一个社会福利号。侦探事务所问我要不要通知内布拉斯加州当局。 我告诉他们不用操心这事了,她已经失踪了九年,而她所犯过的重罪也不会比利用美人计实施诱骗来得更糟。我猜想着,究竟我是如何处理此事的呢,似乎也就不了了之了。反身行为自有它的复杂性。 我在绘制工艺设计图方面落后于进度,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十月。我才刚刚完成了一半的说明书,因为这和工艺设计图密切相关,而权利要求书我还一点儿都没开始做呢。更糟的是,我没为组织一家可以维持运作的公司做任何工作,而在我完完全全完成一个可展示的作品之前,开公司根本就是没边儿的事。我更没时间草拟合同。我开始认为当初那可能是个错误,没让特威彻博士把时间定在三十二年前,而定在了三十一年又三周。我低估了我所需要的时间,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我没把自己的新“玩具”展示给我的朋友们——沙顿夫妇——看,不是因为我想把东西藏起来,而是不想在产品还不完善的时候讲一大堆废话,然后听那些无用的建议。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我本来约好了要和他们一起外出去俱乐部营地的,但因为我落后于进度,所以头天晚上我工作到很晚,然后一大早就被叮咚作响的闹钟给吵醒了,那感觉简直跟受刑似的,不过这样我才能提前刮好胡子,在他们来之前就准备好出发。我关掉那折磨人的东西,感谢上帝,2001 年的时候人们已经摆脱那玩艺儿了。随后我硬撑着站起身来,东倒西歪的。我下楼去了拐角的杂货铺,然后打电话告诉他们说我去不成了,因为我要工作。 珍妮说道:“丹尼,你现在工作得太辛苦了,去郊外度个周末会对你有好处的。” “我身不由己,珍妮,我必须得这么做。对不起。” 约翰拿起另一个分机来说道:“这都是些什么废话?” “我必须要工作,约翰,我就是不得已必须这么做。替我跟那些老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我回到楼上,烤了些吐司面包,烧了些鸡蛋,又坐回到绘图丹面前。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敲起了我的大门。 那个周末我们谁也没到山里去,相反,我向他们示范了那两个新设备。珍妮对绘图丹倒没留下什么很深刻的印象(那不是给女人用的小玩艺儿,除非她自己就是个工程师),但她看到多才多艺的佩特时眼睛张得老大。她家里用来帮忙做家务的是马克Ⅱ型受雇女郎,因此她看得出这个机器不同凡响。 然而约翰却能看出绘图丹的重要性。我展示给他看如何用这机器签名,我自己公认的签名,只要按下那些按键即可——我承认自己曾经练习过——这时,他扬起眉毛道:“我的好朋友,你这是要把成千上万的绘图员挤出就业市场嘛。” “不,不会的。本国一向都短缺有天分的工程师,而这种情况每年恶化。不出三十年,你就会在全国每一个工程师和建筑师的办公室里见到这种工具。今后,如果缺了它,他们就会像少了电力装置的现代机械一样毫无用武之地。” “你说得好像你早就知道似的。” “我确实是知道啊。” 他抬眼看了看多才多艺的佩特——我刚让它收拾我的工作台来着——又把视线转回到绘图丹身上。“丹尼……有时我想,你曾经告诉我的那些也许都是真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是指我们相遇那天你跟我说的那些。” 我耸耸肩道:“称之为预感吧……不过我确实知道,我肯定。但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没什么关系。哦,关于这两样东西,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闻言皱起眉头来。“麻烦就在于此,约翰。我是一个很好的工程师,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做一个相当马马虎虎的机械师,但我绝非商人的料。这一点我早就自我证实了。你从来没摆弄过专利法?” “我以前就跟你讲过,这是份需要专业知识的工作,只有这方面的专家才能胜任。” “那你知道老老实实按程序办应该怎么做吗?再说了,谁还能都像议会首脑那样聪明不成?我已经达到了一定进程,有些事非做不可了。我还必须筹建一家公司来处理相关事务,计算财务状况什么的,但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我是真的真的时间紧迫。” “为什么?”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过了半晌,最后他说道:“还有多长时间?” “哦,大概九周吧。确切地说,是下个星期二之后九周。” 他看了看那两台机器,又把目光转回到我身上。“你最好修正一下你的日程安排。我要说,你恐怕至少还要九个月的工作进度表才够,而且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不一定就能投入生产——幸运的话,恐怕也就刚刚开始起步。” “约翰,我做不到!” “我才要说你做不到呢。” “我是说我不能修改我的时间表。现在……那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我把脸埋进了手心里。我累得要死,夜以继日地干,平均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依我现在的处境而言,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世界上终究还是有所谓的“命运”这种东西——一个人可以跟命运抗争,但绝不可能击败命运。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就交由你来处理如何?” “啊,哪一部分的事?” “一切的一切。我已经做完了所有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部分。” “这买卖可不小,丹。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你抢个精光,你明白得一清二楚,对不对?而这极可能是一座金矿啊。” “金矿?会的,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信任我呢?你最好还是坚持让我做你的律师,按服务收费。” 我试图好好地想一想,但只觉得头痛。以前我也一度有过搭档——然而,他妈的,无论你如何吃尽苦头,终归还是不得不相信别人。否则,你最好还是找个山洞隐居起来,即使睡觉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保证绝对的安全,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而最终,仍旧是死亡。 “哎呀,约翰,你知道答案,因为你也信任我啊。现在我又需要你的帮助了,你会帮我吗?” “他当然会了,”珍妮柔声应道,“虽然我没听到刚才你们俩谈了什么。丹尼?它会涮盘子吗?你所有的盘子都是脏的。” “什么,珍妮?怎么了,我想他可以做到,是的,他当然可以。” “那就让他去做啊,请了,我想看看。” “噢。我还没为他设置这个程式,如果你要的话我会做的。但要设置妥当需要好几个小时,当然这之后他就可以自己干活了。可第一次嘛……那个,瞧,洗盘子涉及到一大堆交替式选择,复杂得很。这是个需要‘判断’的工作,并不是如码砖头或开货车那样相当简单的例行程序。” “噢,老天啊!我可真是开心坏了,有生之年还能发现至少有一个男人理解家务活儿是怎么回事。你听到他说的了吗,亲爱的?不过,丹尼,你不用现在就停下来教他这些。我自己来。”她四处张望着,“丹尼,说得好听点,你一直活得像头猪。” 讲一个简单的事实,我完全忘了,多才多艺的佩特其实是可以为我干活的。我一直全神贯注地计划着如何让他可以在不同的商业领域为其他人工作,并且孜孜不倦地教导他完成上述工作,而我自己却仅仅把垃圾扫到墙角了事,要不就干脆装没看见。现在我开始教他一切灵活富兰克所掌握的那些家务活,他有足够的容量,因为我给他装了三倍于富兰克的托森管。 我有时间这么做,因为约翰接管了剩下的事务。 珍妮给我们打出说明书来,约翰留下一个专利律师帮我们写权利要求书。我不知道约翰是付给他现金还是承诺今后分他一杯羹,我从不问他这些。我把整件事留给他去处理,包括以后我们的股份如何分。不仅仅是因为这可以把我从文案工作中解脱出来,还因为我认定,如果由他来决定,他绝不会像迈尔斯那样受不住诱惑。而且,老实讲我也不在乎,钱这种东西并不重要。约翰和珍妮俩都是我认定的那种人,否则我还是找个山洞隐居起来算了。 我只坚持两件事。“约翰,我想我们应该给公司起名叫‘阿拉丁自动工程公岢’。” “听上去可真富幻想色彩。叫‘戴维斯&沙顿’有什么不妥吗?” “它将来的名字就叫这,约翰。” “将来?又是你的预感告诉你的?” “可能吧,可能吧。我们会用一幅阿拉丁擦神灯的图案来做商标,精灵就正好在他身后渐渐现形。我会画一幅草图给你。还有一件事:公司总部最好在洛杉矶。” “什么?现在你可是有点太过分了啊。就这样了,要是你想让我来经营这家公司的话。丹佛有什么不好?” “丹佛没什么不好的,这儿是个不错的镇子,但这里不是个开工厂的地方。好,你在这儿选了个好地方开业,指不定哪个明媚的清晨你一觉醒来,发觉周围全都是联邦飞地,将你团团围住,弄得你根本没法做生意,直到你再重新开一家新厂为止。除此之外,劳动力不足,原材料必须通过陆运而来,建筑材料全是半黑市交易。相反,单就劳动力市场而言,洛杉矶就有着数不尽的熟练技工,而且每天还在不断涌入。洛杉矶是个海港,洛杉矶还是——” “那烟雾污染又怎么说?不值得。”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解决烟雾的问题,相信我。再说了,你难道没发觉丹佛也正在逐渐有自己的烟雾问题吗?” “现在等一下,丹。你早就很清楚我将不得不经营这家公司,而你则会抛开一切去做你自己的事。OK,我同意,但我应该可以在工作环境方面有我自己的选择吧。” “这是必要的,约翰。” “丹,在科罗拉多州活得好好的正常人,没有哪个肯搬去加利福尼亚的。战争期间我就驻扎在那儿,这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去把珍妮叫来,她可是个土生土长的加利福尼亚人,而那却是她引以为耻的秘密。你不可能把她弄回加利福尼亚的。在这儿你有冬季,四季变换;清新的山间空气;宏伟的——” 珍妮抬起头来说道:“噢,我可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绝,说什么永远都不回去。” “你说什么,亲爱的?” 珍妮一直在静静地织着什么,她从来不开口,除非真有什么可说的。此时她放下了手里的织物,做了一个很明显的手势道:“要是我们真搬去那儿的话,亲爱的,我们可以参加橡树谷倶乐部。他们有全年开放的室外游泳池,上个周末当我看到圆石镇泳池里结的冰时,我还在想这事来着呢。” 我一直待到 1970 年 12 月 2 日的晚上,拖到最后一分钟。我不得已从约翰那里借了 3000 美金——我为那些零件出的价钱说起来真够气人的——但我给了他一份股票抵押票据做担保。他让我签了名,然后把它揉成一团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等你回来了再还我。” “那会是 30 年,约翰。” “那么长啊?” 我沉吟片刻。自打初遇的那个下午之后,他从未要我把我的故事完整地讲给他听,那是六个月前的事了,当时他坦白跟我说他不相信那最基本的事实部分——但无论如何,还是会替我做担保加入俱乐部。 我告诉他说,我想现在是时候把真相告诉他了。“我们要不要叫醒珍妮?她也有资格听一听。” “嗯……不了,就让她小睡一会儿吧,直到你不得不走的时候再叫醒她。珍妮是一个头脑非常简单的人,丹,她才不在乎你是谁,或是从哪儿来,只要她喜欢你,对她而言那就足够了。如果你告诉我的真是什么好事儿,我可以等一会儿再转告给她。” “随便你吧。”他任我把故事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中间只停了一次,为了给我们的杯子添满饮料——掺了姜汁啤酒的矿泉水。我有理由不碰酒精。当我讲到自己在圆石镇外的山腰上出现之时,我停了下来。“就是这样,”我说道,“尽管有一点我搞混了。我之前查过等高线,而我不认为自己跌落了两英尺以上。要是他们以前——我是指‘要是他们将来’——用推土机把实验室的地基挖得再深些,我可能就已经被活埋了,也可能甚至会把你们两个给害死了呢——如果爆炸不会波及到整个乡村的话。我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如果一束能量波将要还原成某一物体时,却发现那个位置早被另一物体所占据,那会发生什么状况。” 约翰继续抽着他的烟。“那么?”我说道,“你怎么认为?” “丹尼,你已经跟我讲了一大堆洛杉矶——我是指‘大洛杉矶’——以后的情形。而将来等我见到你时,我会让你知道你所描述的那些是多么地精确。” “确实是精确,只除了一些小小的细节方面可能因为记忆的缘故而略有不同。” “嗯……你当然让它听上去符合逻辑了。可此时此刻,我认为你是我一生之中遇到过的,最令人愉快的疯子,然而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工程师……或是一个朋友。我喜欢你,孩子。我打算买一件新的约束衣送给你当圣诞节礼物。” “随便你怎么想吧。” “我必须得这么想。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不就是我自己完完全全十足地疯了……而那会给珍妮造成个很大的麻烦的。”他瞥了一眼时钟,“我们最好叫醒她吧。如果我让你悄悄离开了,连再见也没跟她说,那她一定会扇我几个嘴巴子的。” “我倒不这么认为。” 他们开车送我到丹佛国际航空港,珍妮在门口跟我吻别,而我则搭乘零点的航班前往洛杉矶。 注释 天体营:裸体营。 特许对话:法律用语,指法律上特许不予泄露的内情。 阿尔伯夸克:美国新墨西哥州中部城市。 宙斯的故乡:宙斯,希腊神话与传说中的众神之王。宙斯的故乡即是神的故乡,传说中那里全都是俊男美女。 约沙王:公元前九世纪犹太国王,见《圣经》。 约束衣:给精神病人穿的特制衣服,平时和普通的病号服看上去没太大差别,但如若病人病情发作,约束衣经调整后便可让病人双手束缚在内,半分也动弹不得。这种约束衣一方面可以防止病人伤害别人,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病人伤害自己。 第十一章 第二天晚上,1970 年 12 月 3 日,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在距离迈尔斯家一个街区的地方下了车。时间还早,绰绰有余,因为我也不知道头一回我到这儿的确切时间是几点,所以最好早点来。当我走近他家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但我只看到他的车停在路旁的围栏边,所以我退回去 100 码,找到一个可以监视到一段路面的地方,停下来,静静等待。 过了约莫两根烟的工夫,我看到另外一辆车在迈尔斯的车旁刹车,然后停下来,亮起车灯。我又多等了几分钟,随后急急忙忙向车那边走去。是我的车。 我没有车钥匙,但这没什么困难的。我过去总是一头埋在工程设计的问题里而忘记带车钥匙,因此老早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放一把备用钥匙在汽车行李厢下面的凹槽里。于是我搞到车钥匙,爬回到车里。我原来是把车停在稍有些角度的坡上,车头冲下,所以,不用开灯,也不用发动引擎,我让它渐渐滑行到角落里,在那儿转了个弯,然后我启动了引擎,但还是没有开灯,转去迈尔斯家后巷正对着他车库的地方停好车。 车库上了锁。我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往里面窥视,看见一个盖着被单的东西立在那儿。从它的轮廓上我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我的老朋友,灵活富兰克。 车库的门不是修来用做防御设施的,根本抵御不了一个手持铁轮箍而又下定决心的男人——至少在 1970 年的加利福尼亚没这回事。撬门只花了我几秒的工夫,而为了方便我搬运、方便把富兰克塞进我的车里去,我必须把它拆成碎片,耗费在这上面的时间可就长得多了。不过,我首先检査了一下富兰克,发觉笔记和设计图都在,就在我怀疑他们可能在的地方——这些都是真的,原件。所以我把文件从里面拉出来,全数倒在车厢里,然后才开始解决富兰克本身。没人能跟我一样清楚地知道他是如何组装起来的,而使我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提高拆卸速度的原因在于,我并不在乎这会对它造成多大的损害。尽管如此,我还是忙得像单人乐队一样,足足忙了几乎一个小时。 我把最后一块拆散了的部件——轮椅的底盘,塞进汽车的行李厢里,然后把车后盖放了下来,我知道盖不上,但只要车子还能开也就行了。刚安顿好这边,就听到佩特开始哀号起来。为了拆散富兰克,可是花了不少我时间,我冲自己骂了一句,便急急忙忙地绕过车库,直奔他们的后院。这时,骚乱已经开始了。 我曾经对自己许诺过,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佩特旗开得胜的每一秒,但我还是做不到。后门开着,灯光如水般倾泻在纱门上,我能听到奔跑声、碰撞声,佩特那令人胆寒的战争宣言,以及芭拉的尖叫声,可他们根本处在我的视野之外,根本不给我过把瘾的机会。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潜行至纱门边,希望能看一眼战斗现场,一眼也好。 那该死的纱门居然钩住了!那是惟一一件没能按照计划实施的事。于是我疯狂地在口袋里翻找起来,为了打开我的小刀甚至还不小心伤了指甲——我把刀尖插进门缝,然后把钩子挑开,而此时此刻,佩特正如表演绝技的摩托车手冲出跑道撞上防护墙一般撞到了纱门上,还好我及时地闪到一边,恰好给佩特让出一条路来。 我扑倒在玫瑰花丛的后面,也不知道迈尔斯和芭拉会不会甚至企图追到门外来。我对此深表怀疑,我可不想在他们的地盘里冒那个险。然而我还有一大堆亟待解决的问题需要留意呢,真是太忙了。 我一在花丛后面站住脚,就溜边绕到房子的一侧,我想要避开那大开着的门和从门里倾泻而下的灯光。然后嘛,我要做的就是等待佩特安静下来。我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碰他,更肯定不会试图把他抱起来。我太了解猫了。 他徘徊在屋子周围想找个入口进屋,不时发出最深沉的挑战号角,但每次当他从我身边走过之时,我都会轻声呼唤他。“佩特,到这儿来,佩特。放轻松,孩子,没事儿了。” 他知道我在那儿,还瞄了我两次,但仍然决定不理我。猫这种动物,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他现在正有要紧事要做,没时间和我耳鬓厮磨。然而我知道,等他情绪缓和些,自然会走到我身边来的。 就在我蹲坐在地上,等待时机的当口,我听到从他们的盥洗室里传出了水声,我猜他们已经去清洗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起居室里。我当时突然冒出一个很恐怖的念头来:如果我偷偷潜入,把我自己那个无助身躯的喉咙一举割断,会怎么样?不过我终于还是抑制住了这个念头。我没那么好奇,而即使情况确实绝对非常有趣,自杀也是一个最后迫不得已才去尝试的实验,如此不该做的事,还是算了吧。 但我永远也想像不出那会是个什么情形。 再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想走进去。我兴许会撞上迈尔斯的——我可不想跟一个死人有任何关系。 佩特终于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就距离我大约三英尺,刚好够不着的地方。“再来?”他说道——意思是:“让我们打回去,给那些下流坯们来个大扫荡。你攻他们的上盘,我攻他们的下盘。” “不,伙计,演出到此为止。” “噢,别这样!” “是回家的时候了,佩特。到丹尼这儿来。” 他坐下来开始清理自己的皮毛。当他抬头看我之时,我伸出我的胳膊,而他则跳进我的怀里。“在哪儿?”(“狂欢开始的时候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我把他带回车里,然后放他在驾驶座上,那是仅剩的空位了。他闻了闻放在他平时专位上的那些硬件,又用谴责的目光四下扫视了一番。“你必须得坐在我腿上,”我说道,“不要再大惊小怪的了。” 当我们拐上大街之后,我点亮了车灯,随后我转向东,头朝大熊湖女童子军营地的方向开去。在最初的十分钟里我就陆陆续续丢弃了一部分富兰克的部件,直到足以让佩特坐回到他本来的位子上,这样对我们两个来说,都适合得多了。几英里之后,我把车厢地面清理干净,然后便停下来,找了个防洪渠,把全部笔记和设计图尽数推了下去。至于轮椅的底盘,我一直没处理它,直到我们确实进入山区,这才看着它跌入深深的峡谷之中,造成了不错的音响效果。 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我把车开进路对面一个机动车停车场,就在前往女童子军营地的三岔路口再往下一点点。我租了一间小屋作休息用,然而那价钱也着实太高了些——结果佩特差点把事情搞砸,因为佩特刚把头伸出来,正打算发表一些评论,屋主就走了出来。 “几点了,”我问他道,“从洛杉矶来的晨信现在到了吗?” “直升飞机七点十三分到,就在那边画了白圈的地方。” “好极了。七点整的时候叫我一声行吗?” “先生,在这儿,如果七点左右你还能睡得着的话,那你真是比我强多了。不过我会把你的名字写在记事簿上的。” 八点以前佩特和我就已经吃过了早餐,我还洗了个澡,刮好了胡子。我在日光下仔细打量着佩特,最后得出结论说,他几乎毫发无损地经历了那场战争,只除了一两处可能的擦伤。我们退了房,我把车开上了前往营地的私家路,山姆大叔的邮车就在我前面拐进这条路。我想,今天一定是我的幸运日。 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小姑娘,她们就像小猫一样在我周围飞掠而过。在她们那一身绿色制服的映衬下,看上去竟全都如此相似,简直分不出谁是谁。那些我一路经过的女孩子们都想看一看佩特,尽管她们中的大多数只是羞涩地望着,并不上前来。我去了一个挂着“总部”标牌的小屋,在那儿,我跟另一位没穿制服的童子军说了一会儿话,她显然不再是个小姑娘了。 她有理由怀疑我;一个奇怪的男人,居然想获准拜访一个小姑娘,一个正在变成少女的小女孩。这种人总是应该怀疑的。 我解释说我是孩子的叔叔,名字叫丹尼尔·B·戴维斯,我有个口信要告诉那孩子,跟她家里有关。那女人于是引用条例反对说,除了家长外的其他访客,只有在有家长的陪同下才被允许与营员会面,而且,无论如何,会客时间是下午四点以后。 “我并不是要见弗雷德丽卡,但我必须把这个口信传给她。这事很紧急。” “如果是那样,你可以把它写下来,等她做完韵律操游戏,我会帮你把字条传给她的。” 我露出一脸心烦意乱的神情(其实,我也的确挺烦心的),说道:“我不想那么做,亲自告诉她会好一些。” “家庭成员过世了?” “不完全是,但的确是家里的麻烦,是的。对不起,女士,但我不能随便把这事告诉给任何其他人知道。这事和我侄女的母亲有关。” 她有些动摇,但仍旧犹豫不决。这时,佩特加入了讨论会。我一直随身带着他,让他把屁股放在我的左臂臂弯处,右手则撑着他的胸部。我不想把他留在车里,而且我知道,丽奇会想要见见他的。通常像这样被带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会容忍的,但现在他却觉得很烦了。“快点行不行?”他叫道。 她看着他说道:“是个好孩子,我是说,他。”她指指佩特,“我自己在家里养了一只虎斑猫,他也是从这么点大的时候长大的。” 我严肃地说:“他是弗雷德丽卡的猫。我必须要带着他过来,因为……啊,有这个必要。不然没人照顾他。” “噢,这可怜的小东西!”她伸出手搔着他的下巴,做得恰到好处。感谢上帝,佩特欣然接受了。再次感谢上帝,他伸长了下巴,闭起眼睛,一副很惬意的样子。他有个毛病,如果不喜欢某个陌生人的讨好,他就会采取极端强硬的路线对付人家。 那位少年营员们的监护人让我在总部外面那棵树下的桌子旁坐下。那边的距离够远的了,足以保证一次私人探访,但仍旧在她细心的监视范围内。我谢过她之后就跑去那边等。 我没见到丽奇跑过来。我只听到一声大叫:“丹尼叔叔!”刚一转过身,又是一声,“你还带了佩特来!噢,这真太棒了!” 佩特发出一串长长的兴高采烈的呼噜声,立刻从我手臂里跳去她那边了。她灵活地接住他,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来抱他,那可是他最喜欢的抱姿,于是他们俩忽略了我的存在,足足好几秒,只在那里交换着猫之间的礼仪。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严肃地说道:“丹尼叔叔,我非常高兴你能来这儿看我。” 我没有亲她,我压根就没碰过她。我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对孩子们做出亲昵举动的人,而丽奇也是那种小女孩,只有在避无可避之时才会忍受人家对她表示亲热。我们最开始的关系,回溯到她六岁那年,基于我们对彼此适度的尊重,尊重他人的个性和个人尊严。 但我确实好好地看了看她。骨节突出的膝盖,瘦得像根绳子似的,个子倒蹿得很快,只是还没丰满起来。她穿着短裤和 T 恤,浑身满是晒爆了皮后留下的痕迹、擦伤、瘀伤,还有可以理解的满身尘土,这丝毫没能为她增添女性柔美迷人的魅力。她以后会变成那种大致上看很像火柴棒的女人,她既活泼又腼腆,这两种个性全体现在她那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里,而这精灵般的小美人就掩藏在她那瘦而脏兮兮的形象之下。 她看上去可爱极了。我说:“而我也很高兴能到这儿来。” 她笨拙地试着用一只手抱住佩特,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在鼓鼓囊囊的短裤口袋里掏了起来。“我也觉得很吃惊啊,我几分钟前才刚刚收到一封你寄给我的信——他们是把我从信箱那儿拽过来的,我甚至还没有机会拆开信封呢。信上是不是说你今天会来?”她把信掏了出来,那信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因为硬被塞进了裤兜里的缘故吧,兜儿实在是太小了。 “不,不是的,丽奇。信上说我要走了,但就在我把信寄出之后,我就决定一定要先来一趟,亲自跟你道别。” 她看上去神情暗淡,低垂下眼帘道:“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丽奇,但那实在是说来话长。让我们先坐下来,然后我再来讲给你听。”于是我们在黄松树下野餐桌的两侧分别坐下,我便开始讲了起来。佩特在桌子上躺下,就在我们俩中间的位置。他的前爪按在那封皱巴巴的信上,把自己弄得活像图书馆门口的石狮子似的,嘴里还哼着低沉的歌,就像蜜蜂在三叶草花丛深处发出的嗡嗡声,同时满意地眯起了双眼。 很快我就发现,她早就知道了迈尔斯和芭拉结婚的消息,我因此感到压力解脱不少——如果我不得不告诉她那样一个坏消息的话,那滋味可是不好受。她抬眼瞥了我一下,又立刻垂下双眼,然后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是的,我知道,爸爸写信告诉我了。” “噢,我明白了。” 她突然看上去一副很坚强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孩子。“我不会回到他那儿去的,丹尼,我不会回去的。” “但是——你看,丽奇,我了解你心里的感受,我也肯定不希望你回去——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自己带你走。但你又怎么能不回去呢?他是你爸爸,而你才十一岁。” “我没必要回去,他又不是我亲生父亲。我奶奶正要来接我呢。” “什么?她什么时候来?” “明天。她必须从布若雷开车过来。我给她写了封信,把情况都跟她讲了,然后问她我可不可以跟她一起住,因为有那个她在,我再也不想跟爸爸一起生活了。”她故意用代名词来称呼芭拉,企图表示对她的蔑视,甚至比一个成年人用谩骂所挤出的蔑视还要来得深刻。“奶奶回信给我说,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就没必要非跟他住不可,因为他从来都没办理过正式的收养手续,她还是我‘正式记录在案的祖母’。”她紧张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是这样的吧,对不对?他们不能强迫我的。” 我感到一阵压倒性的解脱感,如洪流般冲过我的心头。一件我一直无法想像的事,一个使我发愁发了好几个月的难题,怎样才能使丽奇避开那个道德败坏的芭拉,不要受她的影响呢,时间是——嗯,大约两年吧,从过去的情况看,那肯定是大约两年啊。“要是他从未办理过收养手续,丽奇,那我可以肯定你奶奶一定能把事情办妥,只要你们俩都坚持这样做。”然后我皱起眉头,咬着自己的嘴唇,“但你明天可能会有些麻烦,他们可能会反对让你跟她走。” “他们怎么可能拦得住我?我会钻进车里,然后就走。” “事情没那么简单,丽奇。那些经营营地的人,他们必须按规矩办事。你爸爸——我是指,迈尔斯——迈尔斯把你交给了他们,他们不会愿意把你交给任何其他人,除非是他自己来。” 她瘪起嘴来,一副要哭的样子,说道:“我不去,我要跟奶奶走。” “是啊,但也许我可以教你怎么才能让事情变得容易些。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告诉他们说我要离开营地了,我只会跟他们讲,我奶奶要带我出去兜兜风——然后就一去不回头。” 她紧绷的神经立时有了些许松懈。“好的。” “嗯……不要收拾行李或其它任何东西,否则他们会猜出你要干什么了;不要试图带任何衣服,除了你当时身上穿的那几件;至于钱啊,或是任何你真想带走的东西,放在口袋里就行了。你在这儿也没什么东西是真正介意、丢不得的吧。我猜得对吗?” “不对。”她看上去很不满意的样子,“我弄到一套新泳衣。” 你怎么才能对一个孩子解释说,有时候你就是不得不扔下行囊呢?你办不到——他们甚至会冲回一栋着火的建筑物中,就为了救一个洋娃娃或是一头玩具象。“嗯……丽奇,你奶奶有没有跟他们说,她打算带你去箭头镇和她一起游泳……而且,她可能会带你去那儿的酒店吃晚餐,但她会在熄灯前送你回来的。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你的游泳衣和毛巾走了,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带了。哦,你奶奶会帮你撒这个小谎吗?” “我猜没问题,是的,我肯定她会的。她说人们有时不得不说些无伤大雅的小谎,否则会受不了彼此的。但她也说这种小谎偶尔可以一用,但不能滥用。” “听上去她倒是个挺明智的人嘛。那你会这么做吗?” “我会这么做的,丹尼。” “好。”我拿起那封封了口的信,“丽奇,我告诉过你我要离开了。我必须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有多长?” “三十年。” 她的眼睛一下子能瞪多大就瞪得有多大。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而言,三十年并不只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根本就是永远。我补充道:“对不起,丽奇,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谎言倒更容易让人相信些。“丽奇,这实在是太难解释清楚了。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也是没法子。”我犹豫着,随后又补充道,“我将要去接受长期休眠。冷冻休眠——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她知道。孩子通常会比成年人更容易接受一些新概念,冷冻休眠可是很流行的漫画题材。她看上去一脸惊骇和抗拒的神情。“可是,丹尼,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会的,你会见到我的。那的确是很长一段时间,但我还是会再见到你的。佩特也一样,因为佩特要跟我一起去,他也要接受冷冻休眠。” 她瞥了一眼佩特,看上去从未这么悲伤过。“可是——丹尼,为什么你就不能和佩特一块儿到布若雷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呢?再也没有比那更美妙的事情了。奶奶会喜欢佩特的,她也会喜欢你来的——她说,没有什么比屋里有个男人在更好的了。” “丽奇……亲爱的丽奇……我不得不这么做。请不要勉强我。”我开始撕开信封。 她露出一副恼怒的神情,连下巴也开始颤抖起来。“我认为此事一定又跟那个她有关吧!” “什么?如果你指的是芭拉的话,没她的事儿。无论如何,不完全如此。” “她不和你一起接受冷冻休眠吗?” 我相信自己听到这话时一定打了个寒颤。“我的老天爷啊,不!为了躲开她,我宁愿跑出几英里外去。” 丽奇的火气似乎略微平息了一些。“你知道的,你跟她的事都快把我弄疯了。我的感情曾经为此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我很抱歉,丽奇,我真的很抱歉。你是对的,而我错了。但她和此事无关,我跟她已经断绝关系了,永远,永远,我以十字架发誓。现在要说的是这个,”我举起那张证券,那是我在受雇女郎公司里所拥有的一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我对她解释说:“我要把它交给你,丽奇。因为我要离开那么久,所以我希望你拥有它。”我拿出那张我用来写委托信给她的纸,一把撕碎,然后把碎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我可不敢冒险采用那种方法转让股票——对芭拉来说,撕掉毫不相干的一张纸,实在是太容易了,我们又不缺造纸用的树。我把证券翻过一面,研究了一下背面的标准转让表,试着计划如何在上面所提供的空白处填写字句。我终于把美洲银行的名字挤了进去,委托他们托管这笔股票,受益人是——“丽奇,你的全名是什么?” “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甄垂。你知道的。” “是‘甄垂’吗?我以为你说迈尔斯从来都没办理过收养你的手续?” “噢!我从记事起就是丽奇·甄垂了。不过你问我真正的姓啊,和奶奶一样啊……和我亲生父亲一样,海茵妮克。但是,从未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他们从今往后就会这么称呼你的。”我写下‘弗雷德丽卡·弗吉尼娅·海茵妮克’,然后又补充写道:“直至她二十一岁生日时再正式将此托管的财产转让给她。”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针芒在背的感觉——我原来的那份委托书无论怎么说都可能有缺陷,真是幸亏…… 我开始准备签名,随后便注意到,我们的看门狗正把她的头伸在办公室外面,向这边张望着。我瞥了一眼手表,发觉我们已经讲了一个小时的话了,我要没时间了。 但我想再牢靠一些,再明确一点。“女士!”我冲她喊道。 “在!” “有没有可能,这附近找到一个公证人?还是我必须要到村里去找一个来?” “我就是公证人。你想要干什么呢?” “噢,好极了!太棒了!你带着你的私人印鉴了吗?” “没它我哪儿也不去。” 于是我当着她的面签了名,她甚至还牵强附会地加了几句(在丽奇的财产转让书上写下:作为爱猫同仁的一分子,她认识我和佩特,并认为我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而佩特即是此沉默的见证)她还用了一个长句“——据我个人所了解他被称作是丹尼尔·B·戴维斯——”等她在我的签名以及她自己的签名上盖好了她的印章,我解脱地叹了口气。就让芭拉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法子,连这也改得了! 她好奇地瞥了一眼转让书,但什么也没说。我严肃地说:“悲剧是无法挽回的,但这能帮上些忙。给孩子的教育基金,你知道的。” 她拒绝收取公证费,又回到办公室里去了。我转回身面向丽奇说道:“把这拿给你奶奶,告诉她带着它去布若雷美洲银行的分行。其余的一切他们会处理的。”我把它放在她面前,她连碰也不碰。“这值一大笔钱吧,是吗?” “相当大一笔呢,以后还会更值钱的。” “我不要。” “可是,丽奇,我希望你能拥有它。” “我不要,我不会收下的。”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声音也颤抖起来,“你要永远地离开了,而你……你再也不关心我了。”她啜泣着,“就像上回你跟芭拉订婚时一样。其实你可以就简简单单地带着佩特,来跟我和奶奶一起住的。我不要你的钱!” “丽奇,听我说,丽奇。已经太晚了,就算我想要,现在也收不回来了。它已经是你的了。” “我不管,我甚至都不会碰它一下的。”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佩特,“佩特不会跑开去离开我的……但你却要强迫他那么做。现在我甚至连佩特都没有了。” 我用同样颤抖的声音回答道:“丽奇?丽奇·蒂奇·塔维?你想再见到佩特……和我吗?” 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当然了。可我做不到。” “但你可以做得到。” “啊?怎么做?你说你要去接受长期休眠……三十年,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必须那么做。但是,丽奇,你可以这么做:做个好姑娘,去和你奶奶在一起生活,去上学读书——就让钱慢慢自己堆积。等你二十一岁的时候——如果你还想见我们的话——你自己也会有足够的钱去接受长期休眠了。等你醒来之时我就在那儿等着你,佩特和我,我们两个都会等着你的。这可是个很严肃的承诺。” 她的神情变了,但还是没有笑。她想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你真会在那儿等我?” “是的,但我们必须要约个日子。如果你打算这么做,就切实按我跟你说的去做。你去委托世界保险集团公司帮你安排,而你只要保证他们接受指令,不早不晚,就在 2001 年 5 月 1 日那天叫醒你。我会在那天赶到那里,等着你。如果你想一睁开眼就看见我的话,你还必须同时给他们留个特殊指示,否则他们不会让我进去的,最多让我在候客厅里等——我了解这些圣殿,他们非常吹毛求疵。”我拿出一个信封来,那是我在离开丹佛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你不需要记住这些,我已经为你全都写下来了。收好它就行了,而等你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你就可以自己做决定了。但你可以肯定,佩特和我一定会在那儿等你的,不管你会不会出现。”我把准备好的指示放在股票证券的上面。 我相信我的确使她信服了,但那两样东西她还是哪个都不碰。她瞪了它们一会儿,然后说道:“丹尼?” “是,丽奇?” 她不愿意抬头,而她的声音是那么轻,以至于我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跟我结婚吗?” 我耳中一片轰鸣,眼冒金星。但我用比她说话的时候大得多的声音坚定不移地回答她道:“是的,丽奇。这正是我想要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 我还有另外一件东西要留给她,一个准备好的信封,上面写着“如果迈尔斯·甄垂不幸逝世,请打开此信。”我没有跟她解释这件事,我只告诉她说把信收好。那里面装的是芭拉五花八门的生平档案、婚姻记录和其它一些东西。在一个律师的手里,这将成为法庭上一份强有力的指证,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了官司。 于是我把我当技术军士那会儿用来标识身份的戒指给了她(那是我惟一拥有的戒指),并告诉她说那戒指是她的了:我们订婚了。“对你来说它太大了些,但你可以先留着。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会再送给你另一个戒指的。” 她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我不要别的什么戒指。” “好吧,现在最好跟佩特道别,丽奇。我必须要走了,我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 她用力拥抱了佩特一下,然后把他交还给我,极镇定地看着我,即使泪水不断地自她眼中涌出,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留下了条条清纯的泪痕。“别了,丹尼。” “不是‘别了’,丽奇。只是‘回头见’而已。我们会等着你的。” 我赶回村里的时候已经十点一刻。我发觉一架直升飞机空中客车已经安排好即将在二十五分钟内出发,前往市中心,于是我找到惟一一家二手车拍卖行,以历史上最快的速度交易成功,我的车就这样脱手了,到手的现金只有其真正价值的一半。 剩下的时间刚够我偷偷摸摸地把佩特塞进飞机(他们对会晕机的猫还是很介意的),而我们十一点刚过就抵达了鲍威尔的办公室。 鲍威尔一副苦恼的样子,因为我取消了我自己和互助信托公司之间的安排,不再打算把财产交由他们处理,同时他还十分倾向于责备我弄丢了自己的文件。“我无法要求同一个法官在同一个二十四小时里两次批准你的委托书。这是非常不合常规的。” 我在他面前挥舞着钞票——现金,上面是令人信服的图案。“没关系,尽管骂吧,上士。我这笔买卖你到底做是不做?如果不做,直说好了,我会逆流而行,上楼去找中流砥柱公司的,因为我今天就要走。” 他仍旧很恼火,但终于还是放弃了。于是他抱怨我为什么要求冷冻休眠的时间多加六个月,还不想保证唤醒我的确切时间。“合同上通常说允许‘加减’一个月,这也是出于担心管理方面出现什么不测因素的考量。” “这个合同不行,这上面写着 2001 年 4 月 27 日。不过我可不介意那文件的标题上写的是‘互助信托公司’,还是‘中流砥柱公司’。鲍威尔先生,我买你卖。如果你不卖给我我想要买的东西,那我自然会去找卖这东西的人。” 他改了合同,我们两人都分别签过。 十二点一到,我径直回去他们负责体检的那个医生那里,接受最后的检査。他看着我道:“你一直都很清醒吗?” “清醒得就像法官一样。” “光自己说没用,我们会知道的。”他要我转过身去,几乎和“昨天”一样仔细检査着。最后他放下他的橡胶锤,张口说道:“我觉得很奇怪。你现在的状况可比你昨天那时候好得多了。真是不可思议。” “医生,事实真相你连一半也猜不到。” 我抱着佩特,抚慰着他,这时他们给他打了第一针镇静剂。然后我自己也向后躺倒,让他们在我身上摆弄着。我猜想,或许我还可以再多等一天的,甚至可以等得更久些,正如我做出一天也不多待的决定一样,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然而,事实是,我发疯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 2001 年。 下午四点过后,佩特的头平躺在我胸前,我愉快地再次睡着了。 注释 单人乐队:一种由一个人表演的乐队演奏,通常这个人需要同时演奏两三种乐器,常见的乐器包括电子琴、口琴及各类打击乐器等。 第十二章 这一回我的梦可是非常愉快的。惟一一个我能记得住的噩梦也算不上怎么糟,只不过是没完没了的受挫而已。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梦,我梦见自己打着寒颤在无数岔开去的走廊里游荡着,每个门我都会走进去试试看,总想着下一个就肯定是“进入盛夏之门”了,而丽奇正等在那里。但佩特妨碍了我,“脚前脚后”地一路跟着我,猫的这种习惯真是让人气得要死,当你迈开步子走路的时候,它们会在你两腿之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呈 8 字形绕来绕去,就那么信任你,认为你一定不会踩到它们,或是踢到它们。 在每一扇新门之前,他都会潜在我两腿之间,从那儿往外看,却发现外面仍旧是冬天,于是他自己便会倒回头,几乎要绊倒我了。 然而,我们两个谁也没有放弃他的这个信念,总认定说,下一个肯定就是“进入盛夏之门”了。 这一回我轻轻松松地就醒来了,没有任何迷惑——事实上,医生还甚至稍感厌烦,因为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些早餐、《大洛杉矶时报》,却不想闲聊。我不认为值得告诉他说,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次了,他才不会信我呢。 那儿有一份留言等着我,日期是一星期前的,约翰写来的:
亲爱的丹: 好吧,我放弃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违背了珍妮的意愿,遵照你的要求不再与你相见。她托我送上她的爱,并希望你能来看看我们,可别拖得太久——我试着跟她解释说,你预料会忙上一阵子。我们都还好,尽管以前我习惯于跑的时候现在却往往只能走的。珍尼甚至比以前更漂亮了。 Hasta La Vista, amigo 约翰 又及:如果你的封地不够的话,打个电话就行了——原产地物产丰富,还多着呢。我认为,我们干得可真是相当不错呢。
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给约翰打个电话,一来是为了道个好,二来我想告诉他一个庞大的新点子,是我在休眠的时候想出来的——一个可以把洗澡从烦琐变成享乐与欢欣的器具。但我最终还是决定算了吧,我脑子里还有其它要紧的事等着办呢。所以我趁着这想法还很新,赶紧记了下来,然后睡了一会儿。佩特的头就塞在我腋窝底下,我希望能把他这个毛病给治好,这种行为虽然是种奉承,但还是令人讨厌。 星期一,4 月 30 日,我出院了,直奔河畔镇,我在使命旅馆订下一间房间。他们果不其然地因为我要带一只猫进房间而显得过于大惊小怪,而自动旅馆招待机器人是不会对贿赂有任何反应的——一点改进也没有。但副经理的神经还好,更灵活些,他听取了我的理由,而只要我还在轻松自如、干劲十足地说,他就听着。晚上我没睡好,太兴奋了。 第二天早晨十点,我出现在河畔圣殿的主任面前。“拉姆赛医生,我的名字叫丹尼尔·戴维斯。你们这儿有一位休眠的客户叫弗雷德丽卡·海茵妮克吗?” “我想您可以证实您自己的身份吧。” 我给他看了 1970 年在丹佛发出的驾驶执照,以及由森林绿地圣殿复苏的证书。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证件和我本人,然后把它们递还给我。我焦虑地问道:“我想她预定好今天复苏的。有无任何可能,她留给过你们什么指示,允许我也参与?我不是指复苏进程,我是说最后一分钟,等她准备好最终恢复知觉与意识的时候。” 他把手放到唇边,挤着自己的下嘴唇,看上去像是法官在下达最后的判决。“我们从这位客户那里得来的指示没说要在今天唤醒她。” “没有吗?”我极其失望,并感到自己因此而受到了伤害。 “没有。她的确切愿望如下:没必要非在今天唤醒她,相反,她希望根本就不要唤醒她,除非您现身此地。”他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着说道,“您一定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简直无法形容您那美好的心灵。如果您不来,她就势必要永远睡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道:“谢谢您,医生。” “您可以在休息室里等,要不就等一会儿再回来。在三两个小时内我们是不需要您在场的。” 我回到休息室,把佩特放了出来,然后带着他去散步。我刚才把他放在他的新旅行包里,并把包留在了休息室,而他对那个包却显得不大高兴的样子,虽然我买的这个已经尽可能和他原来那个一模一样了,昨晚我还特意为他在包里安装了一块单视镜,他可以从里往外看,而别人却看不见他。也许,是味道还不太对的缘故吧。 我们走过了当年那个“相当不错”的地方,不过我一点也不饿,尽管我早餐其实没能吃到多少——佩特吃掉了我的鸡蛋,又翘起鼻子盯住了我的发面面条。十一点三十的时候我回到圣殿,他们终于让我进去见她了。 我只能看到她的脸,而她的身上则盖着被单。但那的确是我的丽奇,身型已经是个长大的少女了,看上去就像是沉睡着的天使。“她现在处于后催眠指示期,”拉姆赛医生轻声说道,“如果您就站在那儿的话,我这就唤醒她。哦,我认为您最好把那猫放到外面去。” “不,医生。” 他耸了耸肩,转向他的病人开始说道:“醒来吧,弗雷德丽卡。醒来,你必须现在就醒来。” 她的眼皮颤动着,然后睁开双眼。那双眼睛一时有些神情恍惚,这时她看到了我们,于是略带倦意地微笑起来。“丹尼……还有佩特。”她伸出双臂——我看到在她的左手大拇指上正戴着我那个技术等级识别戒指。 佩特发出愉悦的咪咪声,直接跳到了床上,开始往她的胳膊底下钻,以表达他最热切的欢迎。 拉姆赛医生希望她住一夜再走,可丽奇坚决不同意。于是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到门口,我们跳上车直奔布若雷。她的祖母于 1980 年去世,而她与这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就此告终,然而她还留了一些东西在那儿的库房里——大部分是书。我命人把它们通通运往阿拉丁,记在约翰·沙顿的名下。丽奇对家乡的变化感到些许迷惑,她一路上都挽着我,从不放开我的手臂,然而,她却从未被那可怕的乡愁所击垮,要知道,那可是休眠所导致的有极大危险的后遗症。她只不过想要尽快离开布若雷。 于是我雇了另一辆出租车,我们跳上车再奔尤马而去。在那儿,我在乡村书记官的登记本上签下了漂亮的圆体字,用的是我的全名“丹尼尔·布恩·戴维斯”,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怀疑,是哪个 D·B·戴维斯设计了这出巨著。几分钟之后,我便握着她的小手站在台前,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我念道:“我,丹尼尔,接受,弗雷德丽卡,成为我的妻子……至死不渝。” 佩特是我的男傧相。我们从法院里找来的证婚人纷纷起立。 我们立刻离开了尤马,直奔靠近图森的一个农场旅社,我们在那儿租了一间远离主社区的小屋,又配备了我们自己的卖力海狸来搬搬运运的,这样我们自己就不必见任何人了。佩特跟一只截止到当时为止仍是农场里猫坛霸主的雄猫打了一场不朽的战役,因此我们必须让佩特在屋里待着,要不就得盯得紧紧的。这是我能想得出的惟一不足之处。丽奇对待婚姻的态度就好像是她发明了婚姻制度似的,得意之极;而我——哦,我得到了丽奇。 没有什么可说的。通过丽奇所持有的股票,董事会进行了一系列决议——那仍旧是最大的单一股份——我把麦克比调到楼上任闲职去了,“名誉研发工程师”;又调任恰克当了总工程师。约翰是阿拉丁的老板,可他一直威胁我说要退休——这样的威胁太愚昧了。他、珍妮和我控制着公司,因为他总是在发行优先股和债券方面十分小心谨慎,决不放弃控制权。两个公司我哪条船也不上,我不去经营它们,有意让它们彼此竞争。竞争是个绝好的主意——物竞天择,达尔文早就想得很清楚了。 我,我只成立了一个“戴维斯工程设计公司”——一间绘图室,一个小工作间,还有一个老机械师,他认为我疯了,但仍旧按照我的设计调整机械偏差。我们一完成某样产品的设计,我就拿去申请专利。 我把过去记录特威彻的笔记重新找了回来,然后我开始写信告诉他说,我成功了,又通过冷冻休眠回到现在……我还向他道歉,过去我卑鄙地“怀疑”过他。我问他,等手稿完成之后,他是否想先看一下。他从未回复我,所以我猜他大概还怨恨着我吧。 但我还是继续写着这本传记,而且我会把它放进所有主要的图书馆,即使我不得不自己掏钱来出版这本书。我欠他很多,我欠他太多了。我因为丽奇而欠他,因为佩特而欠他。我打算给这本书起名叫《被遗忘在赞歌外的天才们》。 珍妮和约翰看上去像会青春永驻似的。这要感谢衰老病学的进步、新鲜的空气、阳光、锻炼,和永远无忧无虑的心。珍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丽,她可是……呃,我猜有六十三了吧。 约翰认为我不过是颇具洞察力罢了,根本不想看任何证据。那么,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试图解释给丽奇听,可她却显得很悲伤。我告诉她说,就在我们度蜜月的当口,那个我实际上——不开玩笑地讲——在圆石镇,而当我去女童子军营地拜访她时,那个我正被人迷昏了躺在圣费尔南多河谷里。 她的脸色发白,于是我说道:“让我们这样做个假设吧,如果我们精确地看待此事,一切就全然符合逻辑了。设想一下,我们拿一只豚鼠来——一只白色带棕色斑点的小动物,我们把它放在时间之笼中,然后把它踢回一周前。但是,一周前我们早就在那儿发现它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就把它和它自己一起关在围栏里。现在我们就有了两只豚鼠……尽管其实只有一只豚鼠,只不过其中一只比另一只老一星期罢了。所以当你从它们中间拿出一只来踢回一周前,而——” “等一下!哪一只?” “哪一只?怎么了,从来就没有第二只,只有那一只。你拿的是那个年轻一星期的豚鼠,当然了,因为——” “你刚才说只有一只,然后又说是两只,然后又说那两只其实是一只,可你现在又要从两只中间拿一只……而那里不是应该只有一只吗——” “我正在跟你解释为什么两只其实可以是一只。如果你拿了那只年轻的——” “你怎么能知道哪只豚鼠年轻呢?它们看上去是那么地相像。” “那么,你可以砍断那只你要送回过去的那只豚鼠的尾巴啊。这样等它回去的时候你就——” “为什么,丹尼,多残忍啊!另外,豚鼠也没有尾巴。” 她似乎认为那倒证实了些什么,我应该永远也不要试图跟她解释的。 然而,丽奇毕竟不是那种为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而自寻烦恼的人。看到我沮丧的样子,她柔声说道:“到这儿来,亲爱的。”她揉乱了我剩下的烦恼,然后亲吻我,“一个你就是我想要的全部了,我最亲爱的。两个我可应付不了。告诉我一件事——这样等我长大你高兴吗?” 我竭尽所能地使她信服说我愿意。 但我努力给出的答案解释不了所有的疑问,尽管我自己在玩旋转木马的游戏,还数着转了的圈数,但我还是漏了一点。我为什么没看见自己的复苏通告?我是指第二次,2001 年 4 月,不是 2002 年 12 月那次。我应该看见的,我当时在那儿,而且已经习惯于査看那些名单了。我被唤醒(第二次)是在 2001 年 4 月 27 日星期五,名字应该在隔天早上的《时报》上的。因为我查过了,确实有:‘D·B·戴维斯’的名字,在 2001 年 4 月 28 日星期六的《时报》上。 从哲学意义上讲,只用一条墨线就想创造出一个不同的宇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就像想让欧洲大陆消失一样不可能。是否一些旧的概念,如“时间流的分支”,“多重平行宇宙”,就都完全正确呢?我是否被弹进了某一个不同的宇宙,因为我在准备过程中耍了些把戏?即使我找到了在这个宇宙中的丽奇和佩特?是否还有另一个宇宙在什么地方(或是什么时间),在那个宇宙中佩特恸哭到绝望为止,然后便四处流浪想法子谋生,为人所弃?而在那个宇宙中,丽奇从来都没能跟着她奶奶逃走,而不得不忍受芭拉报复性愤怒的折磨? 只一条线并不足以构成一幅完好的图片,历史是由无数的点滴构成的。那一晚我也许是睡着了,漏掉了我自己的名字而没看到,然后第二天早上就把报纸塞进了垃圾槽里,以为我已经读完了整篇报纸。我的确是那种心不在焉的人,尤其是在我想着工作的时候。 但如果当时我真看到了,那我又会怎么做?去那儿跑一趟,见见我自己——然后完全疯掉?不,因为如果我看到了,我就不会去做后来我所做了的那些事——对我来说是“后来”——而只有做了后来那些事才会有登在报纸上的那个名字。所以说,那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这种控制属于负反馈型,还自带嵌入式“自动防故障安全电路”,因为这一条历史轨迹之所以存在,就依赖于“我没有看到它”这样一个事实。很明显,“我可能会看见它”这种可能性,早就在基础电路的设计中被列为“不可能”中的一项,而被彻底摈除在外了。 “神的意志为我们刻画了各自的宿命,又大致因此决定了我们将如何去做。”自由意志和宿命都写在同一句话里,两者都正确无疑。只有一个真实的世界,也只有一个过去,一个将来。“正如其开始,现在,乃至将来,无尽的世界,阿门。”只有一个……然而却大而复杂,以至足够容纳自由意志、时间旅行,以及所有的一切:联动系统、反馈系统、警戒电路,等等。只要在规则范围内,你什么事都可以做……但你总是回到你自己的那扇门前。 我并不是惟一一个做过时间旅行的人。福特列出过太多除此之外再无法解释的案例,安姆布罗斯·比尔斯也一样,还有那两个出现在特里亚侬宫花园里的少女。我隐约还有种感觉,老特威彻博士按下时间机器开关的次数比他自己所承认的要多,但我怀疑有多少是因为时间旅行的缘故。拿我自己来说,只有三个人知道,其中两个还不相信。就算你完成了时间旅行也不见得能做些什么,正如福特所说,只有在蒸汽机时代,你才能造得出蒸汽机。 然而我无法摆脱脑海中列昂纳多·文森特的形象。他是否就是列昂纳多·达·芬奇?他是否真找到了什么办法横跨大陆跟着哥伦布回到了欧洲?大百科全书中说他的一生是这样——这样——这样——这样——但他有可能篡改了某些记录。我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不是也玩过一些这样的小把戏吗!在十五世纪的意大利,他们又没有什么社会福利号,身份证,也没有指纹识别,他完全可以随意变更。 可想想他吧,孤立无助,所有他曾经熟悉的一切全都不复存在。他熟识飞行器、动力,以及数百万计的事物,他拼命地试图把它们画出来,好让别人能照着做出来——然而却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因为没有那几世纪以来前期工艺技术不断创新的过程,他就是不可能造出我们现在所能造出的东西来。 坦塔罗斯过得还容易些。 我曾经想过,如果时间旅行解密了的话,可以利用它来做什么商业用途呢——用于短期的时间跃迁,带着些部件什么的去,然后在那儿组装起一台机器好回来。但某一天你可能会跳得太远,以至于没办法组装回来的机器,因为,没到“蒸汽机”时代,就不可能造得出蒸汽机来。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某种合金,就能把你搅得焦头烂额。而且,还有另一个真正可怕的大麻烦,没人事先知道你是在往哪个方向去。想像一下吧,你带着本来为二十五世纪准备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配件,结果却现身在亨利八世的法庭上,会怎么样。被困在狂奔的惊马上可能还好些吧。 不,你永远不能把这种商品投放市场,除非里面的缺陷被解决了为止。 但我并不担心“时间悖论”或是“导致历史被重写”的问题——如果某个三十世纪的工程师的确解决了产品中的缺陷,然后建了个转换站,开始贸易,那一定是因为造物主就是这么设计宇宙的。他给了我们双手、双眼和大脑,我们用这个身体所做出的任何事都不可能是谬误。他不需要那些好管闲事的家伙帮他“强制执行”他的法则,他的法则自然会自动执行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迹,而“历史被重写”这个词也不过是语义学中的一个空白。 但其实我对哲学这方面的问题也并不比佩特多担心多少,不管这个世界的真相如何,我都喜欢。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进入盛夏之门”,而且我再也不会去尝试时间旅行了,因为害怕搭错车去到错误的站台上。也许我儿子会吧,但如果他真想那么做的话,我会鼓励他往未来去,而不是回到过去。“过去”只是为紧急事件而准备的,未来总比过去好得多了。那些总在哀悼过去的人,所谓的浪漫主义者,以及反文明的人,无论他们怎么想,这世界总是在稳步发展中,一天比一天好,因为人类自身总在不由自主地对外在环境加以改变,让它越变越好,用双手……用工具……用我们的常识、科学和工程学。 大多数脱离现实的小人物既不能把握现在,又不能采取灵活的方式生存下去。我宁愿邀请他们去特威彻博士的笼子里,把他们一股脑地送回到十二世纪去——然后就由得他们去好好享受享受吧。 然而没有任何人让我恼火,我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只除了一点:佩特正逐渐老去,有一点发福,也不再倾向于找个比他年轻的对手挑战,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永远地沉睡下去了。我全身心地希望,他那小小的勇敢灵魂可以找到他自己的“进入盛夏之门”,在那扇门里,到处都是猫薄荷田;小母猫们自以为是;机器挑战者被编好了程序,打起架来凶猛有加——但最后总是输;而人们都有着友好的膝头和腿可以让猫们在上面来回地蹭,但永远没有哪只脚会踢他们。 丽奇也开始越来越胖了,但那是因为一个临时性的、让人快乐无比的原因。而这只令她比以往更加迷人,她说话时那甜美的语气真是永远也不会变,然而怀孕的确使她很不方便。我正忙着设计制造一些小器具来使孕妇的日常生活变得容易些。身为女人,有时候就是会很不方便,应该为她们做些什么的,而且我坚信可以做到。比如说弯腰啦,还有背痛啦——我正忙于此事,而且,我已经给她造出了一张水床,我想我会为这水床申请专利的。当然,进出浴缸方面也应该有所改进,这问题我倒还没能解决。 我为佩特建了一个“猫用卫生间”,专门为天气恶劣时他不能出去解决而设计的——自动清理、自动装填、卫生、无臭。但无论如何,佩特作为一只彻头彻尾的猫而言,还是宁愿到外面去。而他永远也没有放弃过他的信念——只要你不断地尝试,尝试所有的门,总有一扇是进入盛夏之门。 你知道,我想他是对的。 注释 西班牙语:后会有期,朋友。 封地:原指封建社会时,君主分配给各王公贵族的领地,而该领地的领主则拥有这片土地上所有出产物的所有权,以从中获利。在本文中约翰所指的是主人公在阿拉丁公司里所拥有的股份收益。 物产丰富:指股息及分红的收益,约翰的意思是说因为阿拉丁公司经营有方而赢利颇丰。 安姆布罗斯·比尔斯:美国著名科幻作家,写过无数科幻及奇想小说。 特里亚侬宫花园里的少女:源自迈克尔·科尔曼的著名奇想小说《一次冒险》,讲述了两位英国少女在 1901 年的法国巴黎凡尔赛宫特里亚侬花园里散步时,突然发觉周围的景致变成了 1789 年,尽管位置没变,时间却回到了过去,于是她们由此开始了一系列的冒险故事。 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因泄露天机而被罚永世站在上有果树的水中,水深及下巴,但他想喝水时水就流失,腹饥想吃果子时,树枝就会自动升高。想要的东西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亨利八世:英国国王亨利八世由于个人原因而一手创立了新教,与罗马教廷分庭抗礼,自命为“英国圣公会”的首脑。在他策划下,成立了高级调查团,拥有极大的司法权,常常对犯人施以酷刑以逼供。在那个时代,任何来历不明且行踪可疑的人都有可能被控以叛国罪,而被怀疑在信仰上有问题的人更会被送上火刑架。 海因莱因和他的《进入盛夏之门》 姚海军 被誉为美国现代科幻小说之父的罗伯特·海因莱因诞生于 1907 年 7 月 7 日,1925 年进入安那波利斯海军学院学习,毕业后作为航空母舰和驱逐舰的士官到海军服役。1934 年,海因莱因因病退役,重返大学,学习数学和物理学,但很快又因病辍学。在成为一名科幻作家之前,海因莱因从事过许多职业。当过银矿矿工,作过建筑商,甚至还动过从政的念头。 1939 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使美国经济陷入萧条,海因莱因被债务压得抬不起头来。恰在此时,一家科幻杂志刊出了一则科幻小说征文比赛的启事,奖金是 50 美元。从小就是科幻迷的海因莱因决定争取这 50 美元的奖金,可是,当他写完他的处女作后,却觉得它应该值更多的钱,于是就把它寄给了当时最著名的科幻杂志《惊人故事》。《惊人故事》的主编——大名鼎鼎的坎贝尔——慧眼识珠,当即以 70 美元买下了这篇小说,它就是海因莱因的短篇杰作《生命线》(Life-Line)。 在《生命线》中,海因莱因将人生描绘成一条“粉红色虫子”,从遥远的过去一直通向未来。现时只是这条“虫子”的某个断面,人们完全可以从这个断面推测出“虫子”的首尾,也就是人的过去与未来。 海因莱因的第一篇作品就显示了与众不同的才华。对此,美国著名科幻评论家詹姆斯·冈恩这样评论道:“海因莱因在 32 岁时找到了自己的职业;而与此同时,坎贝尔则找到了他的明星作家。” 海因莱因开始连续发表作品,《镇魂曲》、《宇宙》、《光暴》……仅仅半年之后,海因莱因就已经是科幻小说界有声望的作家了。 二战后,海因莱因开始在美国一流文艺刊物《星期六晚邮报》上连载他的未来学系列《地球的绿色山丘》。这次连载可以算是美国科幻的一个历史性事件,它标志着科幻小说从廉价的三流读物向高级的娱乐作品的跃升。海因莱因在这段时间为青少年创作的《伽利略号火箭飞船》(1947)同样也是一部标志性作品,它的内容为 1950 年的科幻电影《目的地:月球》所采用,而这部电影正是 20 世纪 50 年代科幻电影开始繁荣的起点。 50 年代中期到 60 年代中期,是海因莱因科幻创作的鼎盛期,这期间创作了一系列高水准的科幻长篇,其中《双星》(Double,1956)、《星船伞兵》(Starship Troopers,1959)、《异乡异客》(Stranger in a Strange Land,1961)以及《月亮是一个严厉的女人》(The Moon in a Harsh Mistress,1966)四部获得了著名的雨果奖。 海因莱因一生创作了十多部短篇科幻小说集、三十多部长篇科幻小说,其中《异乡异客》仅在美国就卖出了七百万册;1946 年、1961 年、1976 年,海因莱因三次被邀为世界科幻大会的主宾;世界科幻小说协会从 1974 年起开始不定期颁发“科幻大师奖”,海因莱因是第一个赢得“大师”称号的科幻作家。 1988 年,海因莱因因病逝世。美国华盛顿特区为表彰他的杰出贡献,特别为他颁发了“杰出公民勋章”。 ? 《进入盛夏之门》是海因莱因广受好评的一部作品,但非常可惜,它没能获得雨果奖。这部作品与《双星》一样发表于 1956 年,前者连载于《惊人科幻小说》的第 2 至 4 期;后者连载于《幻想与科幻小说》的第 10 至 12 期。无论是以当时的标准还是以现在的标准,这两部小说都堪称海因莱因的杰作,但很显然,雨果奖评委会不可能让一位作家的两部长篇同时获奖。结果《双星》成了幸运儿,但实际上,《进入盛夏之门》是海因莱因最得意的作品。 《进入盛夏之门》描写了一位天才的发明家丹·戴维斯,他和老朋友迈尔斯以及迷人的芭拉·妲金共同拥有一家专门研制生产实用型机器人的公司,其产品在市场上大为畅销。可是,正当丹的事业蒸蒸日上之际,两位合伙人却合谋夺走了他对公司的控制权,并利用冷冻冬眠的方式将他从现实的 1970 年抛弃到了未来的 2000 年。 苏醒的丹发现,他所开创的服务机器人已经在 2000 年得到普及。作为发明家,丹对这些机器人的兴趣超过了向负心人复仇的渴望,因为,这些机器人比丹当年的设计完美得多,而相关的专利资料却证明,这些先进机器人的创造者正是他自己。令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儿这方面的记忆。是冷冻冬眠使自己患上的记忆缺失症?抑或是另有一个与自己同名且同样伟大的发明家?丹无法理清历史的脉络,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谁会想到,这一切的现状都是丹尼即将进行的一次时间旅行的结果呢?) 丹的命运因时间机器发明者特威彻出场而出现了转机。尽管特威彻的机器无法确定时间旅行的方向是过去还是未来,但丹还是决定冒险一试,改写自己的生命轨迹。 结果,丹幸运地回到了过去,并开始一步步地按“果”行“因”,而最终,当丹将“历史”按着自己的意愿修补好之后,他再次利用冬眠回到未来,这次,他与自己心爱的姑娘以及猫佩特团聚在了一起。 涉及时间旅行的科幻小说都有着相当的复杂性,但海因莱因能言善辩,他老练地回避了一些纠缠不清的概念,巧妙地解决了因果关系倒错而造成的混乱,使一个复杂的故事脉络清晰可见。 人物塑造一直是科幻小说的阿喀琉斯之踵。但《进入盛夏之门》在人物塑造上却相当成功。海因莱因摈弃了经常出现在科幻小说中的模式化人物,而让几个生活化的普通人成为他的主角,这些人和日常生活中的人一样,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和谐统一。智慧但却不够精明的丹,美艳但却阴毒邪恶的芭拉,天真纯善且坚强执著的丽奇,这些人物跃然纸上,使小说显得真实自然。 《进入盛夏之门》在语言上也相当成功,有着典型的海因莱因风格。简洁、生动、诙谐的语言使这部小说有了清新隽永的品质。 《进入盛夏之门》在内容上也是丰富多彩,它不仅预言了计算机辅助设计系统、尼龙搭扣服装、家用机器人的普及(尽管这个预言还未实现,但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丝曙光),还将两个幻想中的未来(相对于本书创作的 1956 年而言)进行了大胆的比照,令人耳目一新。 《进入盛夏之门》还是一部颇值玩味的小说。海因莱因用十一扇门诗意地喻指时空的多重性,以及主人公对人生选择的复杂性,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独特的人生感悟,个中滋味悠远绵长。 愿这部小说也能够引领您进入科幻的“盛夏之门”。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